虽然张咸右七点就来换班了。萧申还是呆到了十点,乔信则是待到了十一点。过了十点值班护士就在赶探病的,所以后面的那一个小时,张咸右和乔信一起坐在电梯间上的长椅上,讨论了一下张咸右遗留在和协医院妇科病区的那几个病人的病史。
“你今天这么早写完病程了?”昨天和前天,乔信在张咸右七点左右过来换班之后,又骑着小自行车去了和协医院补病程。因为张咸右留下的病人交给他管,病程一下子多了双倍,加之都是些不熟悉的病人,他一直弄到了晚上十一点才回来--这些都是听萧申说的。
“都是做过手术的,没什么好记的。”乔信说。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张咸右说。
“那你也早点睡。”乔信站起来。
事实上,病房里是很难睡着的,虽然仅仅是四人的病房,加上陪护的话往往有那么六七个人。六七个人一间小屋子,本来随便谁有个什么响动,都是睡不着的,何况有些重病号晚上也需要吊针,每次一到某瓶液体滴完,护士站那儿的铃声就会响彻整个病区,华丽丽地吵醒所有的人。一夜重复数次。除非精力实在不济,这样的环境很难睡死。
张咸右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
电梯间的灯是声控灯。只要附近有什么响动,例如开关门的声音,咳嗽声,跺脚声,大声唱歌的声音,就会亮起来。一分钟以后自动熄灭。刚才的他们就坐在这个不规则的明灭交替的地方,说了一个小时的“公事”。
乔信按下电梯的下降按钮的时候,灯灭了。夜深了,灯亮起来的频率越来越低。对面亚酒的灯光,马路的路灯,照着窗前的树叶,明暗落了一地。
电梯的门开了。乔信正要迈步进去,身子却被狠狠地拉了出来。
张咸右从背后把他抱得那么紧,以致于他完全没有办法转过身子。
热得发烫的人的体温。他的头放在了他的肩窝,头发贴在了他的颈子上。有什么东西,冰凉地涌在了他的右肩上,顺着肩胛边,流下了他的后背。
乔信的身体微微颤起来,从人体出来的液体,明明应该是热的,却因为太热的天,变得那么冷。
“咸右?”他呼唤了一声。
“嗯。”他贴着他的背后的声音里,浓浓的鼻音。
“怎么了?”他试着问道。
“没事儿。”张咸右放开了乔信,乔信转过身,看见了他的好朋友正低着头。
“怎么了?”乔信问道。
“没事儿。”张咸右重复道。
“林溪没事儿的,她做的是保守手术,输卵管还在。”乔信劝慰道。
“我知道 。”
乔信伸出手,用袖子擦张咸右的脸。张咸右只比他高了三公分,还不至于太遥远。
“你又不带纸。”张咸右用满是鼻音的声音指出。
“不要总是浪费国家资源。”乔信从袖子中伸出拇指,移去张咸右眼睛下方的水,“黑眼圈明显着啦,让你下午回去睡觉的。”
“这么黑,你哪只眼睛看见啦?”
张咸右才说完,就听见哪儿的房门响了。头顶的灯亮了。
他们同时笑了出来。
电梯再度到了。乔信走进门的那一刹那,听见张咸右说:“我会尽快还钱你。”
乔信看着电梯外微笑的他的脸,笑道:“那自然。丫别赖账啊。”
第十九章
事情。人生活在世上,就会有事情。吃喝拉撒也是一种事情。如果不是到了绝境,平常没人把它当回事。回忆也是事情。在事情当中,会有心情。不可否认常常有时候回忆起来的时候,事情和心情是被移花接木了的。当时明明是这样的,事后想起来却是那样的。
张咸右心里想:再过个十年,想起今天,一定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样最好,所以他从不记日记。
无论今天是多么快乐的一天。
无论今天是多么苦闷的一天。
因为到了明天,今天就只是昨天。
身上确实只剩下十块钱不到了,张咸右只好打电话回家向父亲要钱。
父亲沉默了半晌,说:“这个月家里也没钱了。”
其实他听得出那是一句谎言。因为他听到了继母在旁边小声嘀咕的声音。
“那算了。我自己想想办法。”
张咸右放下电话,他有什么办法可想的。
向室友借钱?乔信的卡已经透支了,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向他借钱。陈亮和黄彪都是贷款的,每个月都穷得叮当响。为了省电费,有时候热的慌了才开电扇。洪松有钱,但张咸右怎么好意思开口,毕竟是别人寝室的。
去家教的孩子家里向家长要求预支工资?做梦吧。上个月的钱都给得那么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