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二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包括龙岩鬼的声名远播,包括父亲强硬地排除小妈的反对,以及谢敏的不情愿,要谢敏去沿河路和他们同住。
谢敏和父亲一起住了三天。在那三天中,他每天中午中午依然回到北门的阿嬷家,吃着阿嬷做的糟菜焖茄子。阿嬷和原来一样,早上会去韭菜园卖鞋垫,或者草药,十点多就回来做饭。谢敏知道,那都是因为他在这里。
如果他不在的话,阿嬷的午饭一定是随随便便在外面啃一点馒头包子。喝一点水。韭菜园离家还是有些距离的。
那三天,他每天晚上到了午夜才回家。第一天,第二天,父亲有应酬,他回家晚的事只是令小妈很不悦。说他吵到他们睡觉了。谢敏笑着道歉之后,第三天依然如故。
第三天回来后,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色不怿地瞪着他。
父亲沉声问:“你去哪里了?”
谢敏用他一贯的好声好气的语气说:“去朋友家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父亲的手在发抖了。
谢敏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哦,十二点半了。”
父亲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你一个初中生,天天晚上出去鬼混到半夜,你像话吗?”
谢敏放下杯子,看着父亲,说:“是不是长大了才可以鬼混到半夜?”
谢敏知道怎样可以激怒别人。尤其是激怒父亲。可能的话,他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有时候,要达到一定的目的,不愿意做的事还是需要做那么一些。
父亲看他的眼神就像那一次一样,充满震惊,由于过度震惊,连怒气都没来得及充分地发挥出来,就已经把自己的巴掌甩在儿子脸上了。
父亲的巴掌是很容易躲的,但谢敏没有这么干。父亲没有打过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父母离婚前是很和睦的,他当年的职位没有现在这么高,工作也没有现在这么忙,周末时会带着他和母亲去郊外玩。那时谢敏心中虽然想着母亲说的天下第一,但对于虽是警察出身却是文弱书生样子的父亲,心里有深深的崇拜。父亲什么都知道啊。坐在父亲怀中的谢敏听着父亲和母亲的谈天,时常这么想。
现在的自己,难道不应该承受一些只有儿子才能承受的事情,来告诉父亲,他仍然是他儿子吗?
那巴掌很重,谢敏尝到了嘴里一丝血味。父亲颤抖地收回手,欲语还休。
沉默蔓延开来。
终于,谢敏开口了。他问父亲:“爸爸,你觉得我应该几点回家?”
父亲生硬地说:“几点?当然是一下课就回家。”
谢敏说:“我可以一下课就回家,但我有个条件。”
父亲看儿子的眼神有些陌生。孩子总不会是永远那么天真可爱的。父亲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现实。眼前的儿子,神态温和,语气平静地说着这种话,就像谈着今天天气有多好一样。在记忆中,这个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怒了呢。
父亲低声说:“你说吧。”
父亲以为儿子要钱。或者要他不要干涉,或者要其他的什么。他没料到儿子说:“让我和阿嬷住一起吧。”
父亲抬头看着儿子。儿子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默默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那种没有任何期待的单纯在等待的样子,让父亲深深地被刺伤了。
事到如今,已经晚了吗?
父亲艰涩地说:“可以是可以,你不要再和那些人来往了。”
谢敏却没有答应这一点,只是说:“爸爸,我分得清是非。”
谢敏是个诚实的人,他可以不说话,但是他不说话时,也诚实地在说他不愿意。他可以说谎,但是要看人。无论怎样,他还是不愿意对父亲撒谎的。
尽管越长大越明白,所谓父亲的存在,也只是个凡人。会犯错误的凡人。
初二时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连蕊变成了他的女朋友。
连蕊是一个被附近的小孩成为“蕊姐”的存在。她从小就是那一带的孩子王。比她小一两岁的一帮小孩整天拖着鼻涕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偷东西,恶作剧,爬上爬下,战争游戏,虐待昆虫。谢敏只是每周末去阿嬷家,都不能幸免成为她的手下。谢敏最记得她小时候经典的动作就是站在乱石堆上,做出一个指点江山的手势,说:今天,我们要打下七里岗!弟兄们!杀呀!
那样的连蕊,其实给了谢敏童年很多惨痛的回忆。虽说连蕊的欺负是广撒网式的,但谢敏总认为自己被撒的那部分稍微多了一点。连蕊会牵来刚学会的小单车,拍拍后座说: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