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说(77)
“那我就说——”他想了两秒,“算了,改成祝福吧。”
“就祝你们能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吧。”
盛夏有风,带着雨后湿润的潮气,但空气又粘稠得沉闷且压抑。
他们的柯基哥哥笑了,但不似以往的猖狂,反而只是含蓄地抿起了嘴唇,像另一位哥哥常做的那样含蓄。
他是几位成员中唯一一位保持住了微笑的人,也是唯一一位分明笑着,却看起来比哭泣还要哀伤的人。
“永远热泪盈眶,是好事。”他说,“我不明白的事情,希望你们都能懂得;我欠缺的东西,也希望你们都能找到。”
“这就是我对你们最高的祝福了。”
车站离小学其实挺远,但几乎每家孩子都三三两两结成了队,跟校长一起骑着家里的电动小三轮去几公里外的火车站送行。
那么小的孩子,读不懂书,却个个都能熟练地驾驶着那么大的三轮穿梭在颠簸的乡间小道上。
他们已经能用稚嫩的臂膀撑起些什么了。
到火车站已是傍晚,大厅里乌压压的一片。
杜彧拖着行李对他们说:“再晚回去就危险了,赶紧回去吧。”
他们却回:“我们不想和你们分开,你们下次还会再来吗?”又开始偷偷抹眼泪。
杜彧嘴上说着会的会的,心里却知道,即使来的不再是同一批,他们其实也并不会介意。
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秒还泪流如泄洪,下一秒就能因为一句甜言或是一颗糖果而幸福快乐起来,而之前的的体悟与情绪也就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淡忘了。
反而是他们这些成年人,离开的时候看似镇定自若,矜持端庄。但记忆里的那些琐碎平常,却早在一个不经意间,就一不小心成为了再也忘却不掉的东西。
“阿虎,堂堂男子汉别再哭了。”杜彧拍拍男孩的小脑瓜。
“可我——我真的——不想你们离开——”他哽咽着拼凑出字句,“早知道要走——干嘛!干嘛还来嘛——”
“话是这么说,但哪有知道结果就避免开始的道理?”他说完自己也怔了怔,后半句几乎来自无意识的顺口,“如果事情是有正面影响的,尝试一下又何妨。”
候车厅里的人,各式各样的,老人小孩,男人女人,看手机看报纸蹲着发呆坐着唠嗑的,农民工人白领学生,这时都一齐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转眼看向那围拢了一圈的人。就连打瞌睡的都迷迷瞪瞪瞄了两眼,再慢吞吞缩了回去。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只觉得吵闹。
但不知为何,这份吵闹并不刺耳,反倒因为孩童真挚的哭泣而带上了几分纯真的可爱。
他们依旧埋头做回了自己的事,只是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不由自主地上扬着。
打盹的也只觉得自己做了个香甜的美梦。
返程的火车是在夜里,九点多的火车轧在铁轨上轰隆作响。
一行人在拥挤下艰难地提着箱子准备过检,孩子们都站在了外圈目送他们进站。
按理说,是该到此为止了。
但也总有人会不甘心。
譬如陆筱鸥。
也譬如陆寅柯。
沉默了许久的小姑娘突然下定决心般拼命跺了一下脚,她踩着小皮鞋就急急忙忙离开了大部队,飞快突破重围闯上了前线,在一行人进站的前一秒往一个目标手里狠命地塞进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陆寅柯提着行李箱卡在检票口,后面的人推推攘攘把他往前挤去。
“快走啦你!”小女孩又拽起她的花裙子,下嘴唇被咬得发白,“上车再看!”
“到底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的人挤进了站,陆筱鸥娇小的身影瞬时间被蜂拥而至的人潮淹没。
“堵在这里干嘛?神经病。”
后面的人骂骂咧咧从他身侧超过,陆寅柯却充耳不闻。他盯着纸条愣怔地站在了原地,被赶车的行人撞了几次也毫无感知一般。
纸上只有两行字,黑色水笔写得歪歪扭扭,最后的署名还被晕开了一个水痕,被手擦过后显得脏兮兮乱乎乎的。
但心脏却在那一刻猛力地震颤了。
接着是强烈的跳动。
他懂得了那个水渍的含义。
“站在这里干什么?”杜彧似乎是回来找他的,拖着箱子从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反向走来,单薄的身影既脆弱又坚决,“手里拿了什么?”
“嗯?哦,没什么。”终于,他回过了神,手中的纸条被慢慢捏紧,他迈步越过了杜彧,“上车吧。”
轻巧的风趁着缝隙钻进纸间好奇地窥探,它看见了上面用黑色水笔歪歪扭扭写着的两行字,也看见了最后那一大片让整张纸都变得脏乎乎的晕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