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周只有她一个女儿,韩念看过自己小时候在襁褓中的照片,也因为好玩和好奇看过出生证,免疫卡这些东西,无论是哪样,上面都只有她一个孩子,唯一一个。
“思思在泥石流中遇难了。”苏海梅说,“韩复周的女儿,在白墨县那场泥石流中,县中心小学组织了春游,遇难了一百多个学生,其中就有韩复周的女儿。所以……你不知道?一直以来你用都是他女儿的身份?扮演他去世的女儿?”
县中心小学,韩念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她记得自己转学到M城的时候,在她的履历表上确实这么写的,她曾经就读于白墨县县中心小学,她的大名叫韩念,父亲常常叫她思思。
“我不记得八岁以前的事了。”此时的韩念似乎除了摇头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否认,否认她的认知,否认她的记忆,甚至否认她二十八年的全部人生。“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他、他们说我生了一场大病,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他们说我叫韩念……他叫我思思……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韩念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她不可能去怀疑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事太过……像一个玩笑?荒唐得让她想笑却笑不出,她多希望苏海梅告诉她这是一个恶作剧。
然后她们一起放声大笑,真的,她不介意别人这样耍自己,只要这不是真的。
可是她不断地否认,苏海梅在在不断地肯定,“韩念,你不是韩复周的女儿。而且,你都父母都是因他而死……”
“我非常的确定,韩小姐。”苏海梅说,“我没有必要骗你这件事。你是泥石流的幸存者,也是双亲遇难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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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监狱,探监室。
最近一周气温偏高,韩复周已经换上了夏装的囚服,虽然他两鬓花白,但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精神,精神矍铄。好像只要能够踏出这高墙铁窗,他就可以东山再起,曾经他失去的——地位、权利、金钱,都可以再次握入手中。
只要他能够走出去,他一定是赢到最后的那个人,唐亦天也不能把他如何。毕竟韩念是他的女儿,女儿为父亲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而她也一定会倾尽全力。
韩念走进探监室,高跟鞋咄咄有声地敲打在地面上。韩复周看见了自己女儿,踏着窗外金色的阳光走来,从八岁到二十八岁,整整二十年,他看着她长大,她一直都是韩复周的精神依托。
尤其是她的执着,她的勇敢,她的坚定不移,多么像自己啊。
她坐下来,看着韩复周,拿起话筒。逆光中,韩复周看不清她的脸,有些晃眼。但他猜,她应该是微笑着的。
听筒贴上耳朵,冰凉地蛰了他的耳廓一下,他听见那一端韩念的声音,更冰更冷。
“我是谁?”她突然问道。一个听起来很荒唐的问题,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思思?”韩复周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上了年纪,耳朵也不灵光了。
“思思不是我。我是谁?”韩念依旧问这个问题,如韩复周说的那样,她很执着。“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韩复周锐利的双眼闪动了一下,他不是一个轻易会被人唬住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女儿。
隔着玻璃,韩念望着那个她叫了二十年“父亲”的人,或者说,无论如何,他还是她的“父亲”,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心中那些疑问。
“泥石流的事,唐亦天爸爸的事,还有……”韩念哽咽着说出那样一个称呼,“我妈妈的事……”他是她的父亲,却是骗她最多的那个人。多么讽刺又可笑,就像被唐亦天一语中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她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多么荒唐可笑。
“谁告诉你的?”韩复周冷静地反问她。
那个镇定的、淡然的,就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的韩复周,曾经她多么、多么信任这样的他,而如今,她亲眼看到了那些真相,她倏然意识到,这样冷静的韩复周有多可怕。
她想起他说过,“思思,爸爸绝不会骗你。”是啊,他可以这么说,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思思,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替代品。他收养了她,却没有给她身份,而是用她填补了另一个人的空缺。多么可悲的身份!
她明白为什么她只看过襁褓中的照片,却没见过自己失忆前的照片;为什么自己长得不像范心竹,范心竹也不像韩复周那么喜欢她,也从不叫她思思;因为范心竹是母亲,有情感有记忆的母亲,不可能对着另一个孩子,叫出自己死去的女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