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后,你去了白墨县?”唐亦天问。
“我去了。”苏海梅点头,“接到电话就立刻出发,可是那时候交通闭塞,等我辗转到了白墨县,一场事故已经被粉饰成了天灾。我丈夫的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右边……”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似乎一闭眼就能清晰地看见,裹着泥浆的尸体辨别不出容貌,被巨大的山石撞击碾压后残破不堪,作为人的尊严荡然无存。
她几乎失声,但还是艰难地把话说完,“右手……右腿……都没有了……那些尸体都摆在山脚下,等人认领,就好像你去找一只你丢了的鞋,他去找一件丢了衣服一样……可、那、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他们前一刻还会笑、会动、还有生命,下一刻就肮脏、冰冷、像残破的废弃物一样丢在那里!”
“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灌满了泥浆……混着血,等到挖出来的时候,有些尸体都泡肿了,开始发臭……”泪水从她的眼眶里一颗颗掉落,“你都无法想象是那里怎样的地狱!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老人没有了孙子……”
“更讽刺的是,我们竟然还是幸运的,因为还有更多人尸骨无存。”苏海梅惨笑了一下,那笑容凄厉得揪心。“亲人走了,连尸骨都找不到,想立一座坟叫灵魂得以安息都不能!”
那样的场面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只要想起就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滚滚的泥水带着沙石从山上冲下,所到之处,一切都被吞噬,连带着那些沾满肮脏与罪恶的矿洞一起掩埋在山下。
“那场雨下了好久,山体还在持续的滑坡,山下的乡镇紧急搬迁,一片混乱。没有人管我,而我连如何处理我丈夫的后事都不知道。”
“各省市派来的救援队中,其实有一支是NSJ公司的大型挖掘救援,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贺观涛。”苏海梅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只是从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只能看着那个恶魔践踏着生命步步高升,甚至飞黄腾达!他是个彻头彻底的畜生!他甚至都没有感到愧疚过!这么多年,他一次白墨县都没有回去过!就好像那里与他没有一丁点点关系!”
“我发誓,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他送进地狱!十八层地狱!所以在贺东言的房间无意中发现储存卡的时候,我觉得那真是老天在帮我!不!是老天也不会放过这样的人!于是我就想到了你,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要让韩复周死,必须得有人帮我!”
苏海梅看着唐亦天,语调里充满了复仇的快意,还有不甘心,“当时你确实那么做了,只是……只差那么一点点!竟然让他留下一条命!让他活到今天!那么多人因为他而死,他有什么资格活着,他就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唐亦天问她。
苏海梅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嫁给贺观涛以后,我改名叫了苏海梅,所以没有人知道我以前的事,包括我嫁给贺观涛不久后就生下的那个孩子,也不是贺观涛的。当然,贺观涛是知道的,只是这些事他不想对外公开。”
“所以你希望借用我的手来帮你报仇。”唐亦天彻底明白了,“贺太太一直是个聪明人。”
“不,我们的目的本来是一样的,我借你的手,也是让你做本来就应该做的事。”苏海梅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唐亦天点头,暗紫色的血痂在他的脸上凝结,眼底都被蛰红了,但他的语调依旧清冷而不带一丝的动摇。“不过尽管如此,贺太太,你还是必须把文件交给我。”
苏海梅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唐亦天!你疯了么?你的良知呢?”她以为自己告诉他这段往事,他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还坚定之前的态度!
唐亦天知道,此刻的自己就是一个泯灭了道德、没有良知、没有人性的疯子!苏海梅说得一点也没错。“所以就让我日后和韩复周一起下地狱吧。”
他说,“地狱而已,我应该承受。”报应也好,折磨也罢,又何妨?
苏海梅忍不住笑了起来,“疯了!你真是疯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救韩复周?!”
唐亦天抬眼看她,苏海梅白齿咬着红唇,一字一顿地说,“他、一、样、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