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35)
李滉缓缓移动毛巾,擦到周聿南蝴蝶翅膀似的两片肩胛骨时,手略一停顿,混乱地想起一本周聿南堆在宿舍的油画集。那是安格尔的画集,第一页就是一名背对人们,斜躺在榻上的裸/体女子——她两肩微微隆起,光洁滑腻的肌肤在画家精心搭配的色彩下,绝不显得色/情与媚俗。
可那是画家,不是李滉。
李滉凑近了周聿南的肩胛,鬼使神差地嗅了嗅。这一嗅的结果,是他又陷入了那种压抑又癫狂的喜悦之中。而上一次产生这种情绪,正是他情不自禁触碰周聿南手指的那晚。
体温已经降下,李滉找到了周聿南的右手。他把它放在掌中,嘴唇隔着热气碰到了它。
来吧,给他一座孤岛,给他永不转晴的日子,给他一个只有他和他的小世界。嫖/妓者不可恶么?贩/毒者不可恶么?杀人犯不可恶么?他为什么可恶?他应得的。人人都应得的,为什么没有他的份儿?他该有的。他疯了,他疯了。
第13章
周聿南错过了早上的周测,醒来已经十点钟。他头痛欲裂,喉咙里干得冒烟,抬手撑着身体坐起,低头就看到了睡在床边的李滉。李滉半夜在走廊的躺椅上歇了一会,被巡视的护士赶下去,只好回了房,草草趴在周聿南床边睡去。他刚眯眼没多久,睡意还不深,被周聿南的动静一搅扰,这时就醒了过来。
李滉静静地打量周聿南片刻,周聿南忽然哑着嗓子说:“有水吗?”
他赶紧递给周聿南一瓶矿泉水,周聿南咕咚几下喝去大半,把水往床头柜一放,掀了被子要往房外走。
“你去哪?”
李滉问。
周聿南尴尬一笑,扶着门框说:“厕所。”
李滉微微愣住,继而笑了出来,又说:“我陪你去。”
男厕所在走廊尽头,离病房有十几米的距离,李滉跟在周聿南身后进了厕所,等在洗手池边。
照顾周聿南时顾不上注意形象,李滉这时望向镜中的自己,顿时有些赧然。他以指为梳,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又把刘海顺到额头两侧,露出一双疲惫却干净的眼睛,在十点明亮的日光下泛着细碎的银点。这般过后,他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使劲搓搓皮肤,将隔夜的油脂和污垢洗去,重回平日清爽的模样。
周聿南出来时,李滉的下巴颌还在滴水。他在池边洗了手,问道:“吃早餐了吗?”
经周聿南这么一提醒,李滉心生懊恼:之前他只顾着补觉,竟然忘了给周聿南买早餐。
“还没,我现在去买,你回去躺着吧。”
中心医院附近有许多商铺,但早餐时间刚过,大部分早餐店已经打烊,李滉逛了一圈,没找到卖早餐的,只好进超市买了几袋面包和酸奶,提着它们回了病房。
周聿南吃东西一向没声音,细细碎碎地下口,斯文得像古画中的大家闺秀。李滉喜欢看他这种磨蹭食物的方式,里头带着一点专属于周聿南的冷清,像是在嫌弃人类与生俱来的食欲,却让李滉如痴如醉地迷恋。一带面包和酸奶下肚后,周聿南把垃圾轻轻丢进床下红色的垃圾桶,慢慢开了口:“你不去上课吗?今天是不是要月考吗?”
“我让洛磊帮我填了请假条,今天上午不用回去。”
李滉说。
“嗯……医药费的单子在吗?我看一眼。”
医药单昨晚被李滉塞进了书包,而书包挂在床脚。李滉没有挪动,随手把喝到一半的酸奶放上床头柜,拍拍周聿南的腿,说:“没事,还不到我一周生活费。”
周聿南沉默下来,躺回床上,过了一会,他问道:“你走的时候,宿舍门关好了吧?”
李滉想起周聿南书桌上的那板被拆过的氟西泮(1)。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周聿南一块睡觉,周聿南搬出李家之前,只有周末在家住。而周聿南周末回家,经常是白天睡觉,晚上做事,偶尔还会通宵画画。李滉有时起夜,会看到床下的灯光依然亮着,周聿南却已经躺在床边酣睡,像是困得忘了关灯。
“关了。哥,问你个事……我昨晚看到你桌上放着安眠药,你最近是睡不好么?”
周聿南双眼略微一睁,像撒谎后被人揭穿的孩子一般,有些难以掩饰的慌乱。失眠往往和“不正常”相关联,入睡困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周聿南一面痛恨自己的“不正常”,一面爱自己的“不正常”,但不论是恨是爱,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是他不愿向外人坦白的秘密。
“嗯,最近偶尔睡不着,是上周刚开的药。”
李滉觉得他在撒谎,是一种直觉。周聿南喜欢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难往轻了说,“八级地震”能被他说成“一级”,“红色暴雨”能被他说成“细雨”。至于真实状况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