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轻轻摆手:“我三十年前就该死了,这条命,也算是赚的。”
文禹落只是轻声道:“西北那边倒是有些好酒,禹落带了半瓶回来,明天就给师父送过来。”
南屿竟笑得格外爽朗,“你跟着熳汐学坏了,有好东西也知道藏起来提条件,说来听听。”
文禹落也不否认,只是柔声问:“禹落上次调的药,师父还剩多少了。”
南屿又是狂笑一声:“你明知道是吃完了今日才咳得这么厉害,还问什么。”
文禹落柔声哀求,“师父,那药一天吃30粒已是极限了。”文禹落知道此次任务艰险,怕自己去的久,特地留了20天的量给南屿,可是,才刚刚13天,他就早已吃完了。
乔熳汐冷冷道:“你明知道师父咳得厉害,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文禹落早习惯了情人的责难,只是重新取出一个小瓶交给南屿,“师父先将这药吃了吧,酒,我这就拿去。”
南屿纵声长笑,却被一阵咳嗽打断笑声,他轻轻拍拍文禹落的肩,“还是你了解我,只要有酒,就是咳死了也不冤。”
如果一瓶酒经过岁月的沉淀只剩半瓶,那酒香自是不必说了,南屿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秦家,究竟是没落了。”
文禹落知道南屿熟知一切名酒掌故,却想不到只凭着还未启封淡淡溢出的酒香,就能猜到这酒的来历。
南屿看了一眼文禹落,“太白酒,起于周,兴于唐,成名于太白山,闻名于李太白。以高粱为原料,大麦、豌豆、小麦制曲,秦岭主峰太白山融雪水酿浆,固态土暗窖续渣发酵,缓火蒸馏,掐头去尾,勾兑而成。可是秦家的太白酒却格外不同,有许多特别的不传之秘在里头,秦家的酒,甘润醇厚中又带着独有的烈性,纵是平常的陈酿也十分难得。这一坛,更是非同小可,是秦家第476代家主出生时酿的,说是要待他娶亲时饮。可惜娶亲那天新娘遇到流寇,为反抗奸污咬舌自尽,这酒,也就留了下来。三十年前,我愿意用一个同样大小的金坛子和秦家的人换这坛酒,秦家的人都拒绝了,没想到,今天,竟被你得了。”
文禹落垂下头,“原来秦家的人竟是师父的故人。”
乔熳汐倒是对这样的家族兴衰的故事不感兴趣,只是淡淡道:“这世间,兴衰荣辱本就是一时之事,也没什么值得叹息的。”
文禹落倒是唏嘘不已,他明白南屿叹息中沉痛的悲哀,南屿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过去,仿佛他几十年的生命都是虚空一样,文禹落还记得从前他第一次见到南屿时的情形,那一年,他十四岁。对于一个生长在血腥倾扎中的人而言,十四岁,已足够成熟,成熟到自认为可以俯视任何俗世众生。那一天,他的心情很矛盾,因为他刚刚经过一场杀戮。枪林弹雨的生活似乎离十四岁的孩子很远,可对于他而言却早已习惯,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文禹落从来不是一个不管不顾的人,他明白,他的命很重要,因为没有他,那个别扭而又倔强的孩子根本不能活。
他习惯性的去属于乔熳汐的那间房,kingsize的大床奢靡而华贵,他记挂着的那个人却通常是趴在上面,睁着眼睛瞪着大大的仿塞尚的《窗帘、小罐和高脚盘》,眼神空洞,却又像是夹着极浓重的悲凉。偶尔,那个偏执的孩子也会睡一会,只是睡不了多久就又被疼痛惊醒。每一次,他想见他,却又怕见到他伤痕累累的身子,这些年,他本以为自己已学会了控制情感,可是,他却永远没办法在面对着乔熳汐的时候收起他浓浓的怜惜,尽管他也知道,对这个骄傲的孩子,一次同情都是伤害。当他已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推开门的时候,却愕然发现乔熳汐并不在房里,一瞬间的绝望几乎击垮他,他发疯似的冲去找阮逸儒,却在门口被人挡了驾。
“夜公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时候,他还不是夜神,是夜之子。
文禹落说话一向不是用口,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如果要让人听你说话,最好的时机是你已将他打倒在地上,他用最利落的招式放倒了拦路的人,然后,阮逸儒用同样的招式打倒了他。
“50鞭。还有,乔熳汐活着。”是不是骨子里越残酷的人表面越是温文尔雅,只是那时候,文禹落无心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他站起来,而不是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刑堂。
那是唯一一次,他躺在那张大床上由乔熳汐替他上药,只是,乔熳汐是站着而不是坐着,因为带着开到最大档的按摩棒,坐着会不舒服。然后,他看着乔熳汐拿了笔墨,不知在抄写些什么,当他的伤好一些,已经可以勉强走动的时候,他看到,乔熳汐抄的是《孝经》,用蝇头小楷,尽管按摩棒的振动会让那个固执的孩子连笔都握不稳,但他依然抄的一丝不苟。文禹落沉默,只是在乔熳汐看不到的地方发出淡淡地嗤笑,什么是父母,他已经不愿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