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俊忙不迭去隔壁水瓶里兑了温水,待站到了床前,又茫然而不知所措了。他没有照顾过人,更没有照顾过病人。于是此刻他在床前站了半分钟,又令小弟去把那护工叫了来。护工还没赶来,印风夫夫倒忽然出现了。
印风收到消息时他们正在来医院的路上,倒正好省的专门跑一趟。他和钟明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就见成俊拿着一只水杯呆站在床边。
印风没说话,单是看了任非云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看向成俊,“你傻站干嘛?”
成俊有些尴尬,“他……喝水,我在等护工来喂。”
任非云沉默地闭上眼,并不想多言。他实在是疲惫,并且身上的多处伤痛还在折磨着他,这让他暂时没有力气直面印风。
这时钟明忽然插嘴道,“我来吧。”
钟明从之前的外卖袋子里掏出一根吸管,将管子伸进倾斜了的水杯里,微微吸了些温水在管中;他将那管子凑到任非云唇边,先是润湿了嘴唇,再才让水流缓缓沿着唇缝滴进嘴里,同时在任非云颈侧耳边都垫着毛巾。
印风成俊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任非云很明显地微皱了下眉,奈何的确是非常的渴了,再不情愿,也只能微微张了嘴,任人服侍。身体的无力感让他心底里很焦躁,然而在面目上,他依旧疲惫而困顿。
钟明拿着吸管,反复了几次,终于让任非云喝掉了小半杯的温水。任非云想继续再喝,钟明却是不让了。“术后刚醒,不适合喝太多。”
钟明站到印风身边,微微笑了下。印风回过神来,很平静地走到病床前,略弯了腰打量了任非云,忽然道,“你老了。”
任非云抿紧了唇,闭着眼睛微皱眉。
印风笑了下,忽然抬起一手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眉间的沟纹,“老家伙,我不是来跟你翻脸的。你真的是年纪大了,看这脸上一道道的。你得学着对身边的人好点,哦,对你自己……也好点。”
印风直起身,继续道,“等结了这码子烂事,我就安分下来开我的店,卖蛋糕。任总,你自己的生意自己清楚,少点贪念,本本分分地做个生意人。”
任非云呼吸明显急促了些,成俊拉了印风一把,摇头。印风轻轻叹气,“醒了就成,好好休息,我走了。”
任非云在印风背后沙哑着嗓子道,“小风,你爸爸的账本我交给你,在家里的保险柜,密码还和以前一样。邓明胜那事,现在全部交给你看顾。你办事,我最放心。”
印风脚步顿了顿,然后对身旁的钟明道,“我们去任家。顺便带些吃的给小鬼。”
二人缓步去了停车场,待到汽车行驶上公路后,印风低垂了眼帘,忽道,“嘴上一直说不恨他,其实看到他那样,有时候也怪爽的。但是有时候,难过也是真的。这很操蛋。”
钟明点点头,“是挺操蛋的。”
印风抬头瞪着他,“你说谁操蛋呢?”
钟明不慌不忙地答道,“说你那个老板。”
印风转而笑了,凑过去勾了钟明的下巴,“小妞,你吃醋。”
钟明从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到任家取了账本,印风却被小鬼缠上了。小鬼是不依不饶地一定要去医院探望那“老东西”,印风拗不过,被软磨硬泡一番后只得答应第二日来接了孩子去医院。小鬼这才欢天喜地地送他们出了门。
第二日印风当着和钟明上门接了小鬼,到医院时任非云闭着眼睛仰卧,小鬼偷偷地打量一番,转头问印风,“我现在还能叫爸爸吗?”
印风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小鬼喜笑颜开地喊了声,“爸爸,我来啦。”
任非云眼皮动了动,醒了。小鬼立即收敛了所有表情,并且往后退了一步。
任非云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任念风的那声爸爸似乎是天外之音,在他半醒半睡之际飘渺着。他想或许这是自己的一场梦,梦里听见任念风喊了自己一声“爸爸”,并且把大眼睛睁得滚圆,看起来非常活泼,简直不像是往日的那个儿子了。
这时钟明从饮水机兑了一杯温水过来,瞥了任非云一眼,“喝水?”
任非云点点头,钟明于是熟稔地拨弄着吸管喂起了任非云。护工在门口转了转,正犹豫之时,成俊惺忪着睡眼走来,朝那病房瞟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打发了护工离去。而他自己则像个守卫似的,轻手轻脚地带上病房门,立在门口站军姿。
自从任非云醒来后,小鬼便一声不响。一杯温水入腹,任非云舔了舔唇,有些想道谢,又有些愤怒。他想我这样的人物,现在竟然需要这个人来帮忙?再看看一边的儿子,以及儿子旁边的印风,任非云皱着眉,只觉现在这情形说不出的怪异尴尬,这让他无言,所以干脆继续装虚弱,不再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