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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33)

半天过后,在大约中午的时候,一位矮小的日本妇人端着个托盘走进来,给杜宝荫送了一点饭菜。杜宝荫见了此情此景,终于能够确定那陌生人的身份了。

他想向日本妇人做出一点询问,但是日本妇人似乎是并不通中国话,只是微笑摇头,嘴里咿咿耶耶的支吾着。远方——大概是前院,忽然响起了一阵小孩子的响亮嚎啕,于是妇人踏着小碎步,急急的扭身离去了。

杜宝荫毫无食欲,但是勉强自己去吃掉那一份清汤寡水的食物。他心中毫无计算,但也隐隐有了一丝预感。

所以要吃,要健康,要有力气,要能够跟上戴其乐。

杜宝荫在这小房间里独坐了一整天。入夜后那日本妇人给他送来了晚饭和被褥,又笑吟吟的看他,好像对他很有好感。

杜宝荫坐在那小矮桌子前,依旧是不吃强吃。他想见一见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个日本人,细问一问戴其乐的现状;可是日本妇人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不大关切。

杜宝荫在小房间里,坐牢似的,住了三天。

他在这封闭的所在左思右想、胡思乱想,时常就要心慌意乱到要崩溃的程度。这时候他会面色苍白的出门走一走。后院地方逼仄,前院又被几个吵吵闹闹的小孩子所占据,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站在毒辣辣的大太阳下,晒的头皮都痛,却仍然还是透心凉。

他的感情不掺假,他思念牵挂自己的爱人。

第四天夜里,他守着一盏烟灯时睡时醒,忽然外间房门吱嘎一声响,他还迷糊着,可是猛然一跃而起,闭着眼睛就站在了榻榻米上。

外间传来的脚步声是轻而杂乱的,随即里间的拉门也开了,那个日本人一马当先的迈进了一条腿,同时侧着身,和另一位西装男子共同搀进了一个东倒西歪的人。日本妇人跟在最后,手里捧着一支小烛台。

杜宝荫后退两步站在角落里,一颗心仿佛是在胸腔里快活的要爆裂开来——他们带回来的人,是戴其乐!

日本妇人手中的火光跳动有如几点星辰,划过暗夜落在了门旁的矮桌上。戴其乐披头散发的垂着脑袋,搭在日本人肩膀上的一只手上满是血污。西装男子和日本人一起看了杜宝荫一眼,谁也没有理睬他,只是径自把戴其乐放倒在了榻榻米上,让他倚靠着板壁半躺半坐。

西装男子这时低声开了口:“野村啊,这回多谢你了,咱们这么些年的朋友,我不和你客气,我的本事就到这里了,你好事做到底,把这家伙弄出天津去吧!他这回是倒了霉,留下来非死不可!”

日本人,野村,先扭头用日语对着日本妇人吩咐了一句,然后改换中文,熟极的几乎有些油腔滑调:“你放心,小戴的命我不能不救。不过海光寺那边的宪兵队,肯定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了,万一闹大发了,怎么办?”

西装男子摆摆手:“那是后话,先不用管,实在不行,让我们老头子去找八十川少将说说情。小戴也没什么罪过,交钱不杀也就得了,还能怎么着?”说完他伸手拍了拍戴其乐的脸:“小戴啊,清醒清醒,我告诉你,这两天你先藏在野村这儿,风头一过送你出去,你给我赶紧往南边跑!甭惦记你那俩糟钱儿了,世道不同啦,你换个地方重新发财吧,好不好?”

戴其乐的脸隐藏在凌乱长发里,只笑了两声,又答道:“嘿嘿……你两位的大恩大德……我得将来再报答了……”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所以野村当即叹了几口气:“行了,别说了,歇着你的吧!”

然后那两个人沉默下来,片刻后又一起扭头看了杜宝荫一眼。

那两个人从来到走,只耽搁了不过半小时,其间杜宝荫是个隐形人,空气一般的存在着。

他们走后,这家的仆人送来了两桶热水以及毛巾香皂等物。杜宝荫眼看着仆人也退下了,这才走到戴其乐身边跪下来,抬手拂开了对方那掩在眼前的乱发。

几天不见,戴其乐脏的没了样子。一动不动的委顿在地,他转动眼珠望向杜宝荫,忽然笑了一下。

“傻子。”他轻声说道:“想没想我?”

杜宝荫出神的凝视着他,一股子酸楚热泪荡漾在了眼眶中。忽然俯身抱住了戴其乐,他热热的吐出一口气,手臂上不由自主的用了力气。

戴其乐呻吟了一声:“操你妈的杜十七,放开我!”

他身上有伤。

戴其乐名下的所有买卖铺面,包括他用性命抢夺过来的码头地盘,全被日本军队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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