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哥哥是十七爷身边最近的人了,谁能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呢?十七爷是昨天晚上才死心塌地明白过来的,也没报巡捕房,就这么糊涂着过了一夜。今早有人上门讨债,吵的很凶,十七爷吓坏了,不知怎么凑出了千八百块钱送出去,姑且把人打发了走。
然后他就躲回房里,再没出过声。
戴其乐在杜宅都走熟了,也不让人通报,自己就轻手轻脚的上楼想去探个究竟。
他在二楼推那卧室房门,推不开;找仆人要钥匙,仆人却也没有。他心里起了疑惑,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道:“喂!杜十七,是我。你干什么呢?倒是开门哪!”
没有回应。
他忽然就心慌起来,抬腿一脚踹开了房门。房内黑黢黢的没开灯,他冲进去一瞧,就见床边地上扭动着一个灰扑扑的影子,定睛一瞧,却是杜宝荫在作死!
杜宝荫用一条牛皮腰带在床柱上系了个活扣。自己上床把脑袋伸进去,然后就往床下一滚——他知道这法子可行,因为他父亲有个姨太太,就是赌气时这么自杀的。他那时候年纪还小,可是记得特别清楚,大概是因为挨揍挨狠了,潜意识中也预谋着要死一场。
滚下去后他脖子一紧,立刻就是眼前一黑,手脚也很快随之麻痹起来。正当他在窒息的痛苦中抽搐时,戴其乐闯进来了。
戴其乐手脚利落,也没声张,上前两步就把杜宝荫托抱起来,而后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那条牛皮腰带。杜宝荫靠在床边坐了,哽咽似的大口喘息。楼下有仆人听见门响后高声询问,戴其乐扯着嗓子回应道:“没事儿,不用上来,我和你们十七爷闹着玩儿呢!”
然后他起身走过去,关上了房门,又打开了电灯。
杜宝荫没死成。
戴其乐站在他面前,弯着腰去看他的脸:“要死啊?”
杜宝荫摸着自己的脖子,不想承认自己是要死,但是都被戴其乐抓住现行了,也无法再否认。抬头看了戴其乐一眼,他语无伦次的轻声答道:“哦……见笑了。”
戴其乐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细脖子:“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死?”
杜宝荫垂下头,不说话。
戴其乐的手指用了力气,逗弄似的捏了他一下:“欠了一屁股债,还是还不清了,又没有赖账的本事,所以想一死了之,对不对?”
杜宝荫这回喃喃的开了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都是我的错……”
戴其乐直起腰来环顾四周:“你这不还有房子吗?你把房卖了!”
杜宝荫深深的俯下身去,抬手捂住了脸,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些年……拆了东墙补西墙,我也累了……迟早都是要有这一天的,我也累了……”
戴其乐歪着脑袋,居高临下的俯视了杜宝荫的后脑勺,心想这人挺有意思,真是活腻歪了。
迈上一步靠近了,他把杜宝荫搀起来搂到了身前。杜宝荫侧脸贴在他的胸腹之间,面色苍白,目光涣散。
“别死了!”他抚摸着杜宝荫的短头发,语气中几乎带出了几分慈爱:“年纪轻轻,死了怪可惜的,跟我走吧。你欠了多少钱?”
杜宝荫闭上眼睛:“老戴,谢谢你。”他短促的叹息了一声:“可是,你还是不要管我了。”
戴其乐低下头,用温热的手掌去温暖杜宝荫的面颊:“为什么?”
杜宝荫含糊答道:“我欠了很多债……会连累你的。快过年了……你回家好好过年吧。”
戴其乐笑出声来,好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写个字据,把这房子抵押给我,我替你还这笔债!”他如是说。
也就是一晚上的功夫,局面就变换了。
杜宝荫坐在书房里,面前写字台上摊开一大张白纸。他家学渊源,正襟危坐腰背挺直,毛笔落在纸上,写出的正是一笔好颜体字。
戴其乐背着手在他面前缓缓踱步,字斟句酌的口授字据内容,而他文不加点的记录下去,对一切都不假思索。写完之后他又誊出一份,随即和戴其乐共同签了字,并且翻出印泥一起按了手印。
家里的佣人当即就被打发了大半,每人除了得到新年红包之外,额外又多领了三个月的工钱。另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子,则是被留下来看房子。戴其乐大包大揽的在楼中四处巡视,值钱东西没找到,只翻出了许多鸦片膏子和吗啡针剂等物。而杜宝荫规规矩矩的坐在寒冷客厅中,脖子很疼,心中很恍惚,并没有想起赵天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