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子紧紧抓住了唐安琪的一条手臂,一路千小心万小心,不想这时唐安琪身子忽然一歪,随即脚下“咚”的一响,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能够传播辽远。
不等唐安琪低头看清,小毛子手上用力,把他拽起来就往前带。唐安琪知道自己这是踏到棺材板子上了,心里毛毛的,也不敢回头。后方众人见了,则是自动绕开,同时加快了脚步。
张排长握着手枪殿后,接连几脚都踩上了柔软物事,他一声不吭,知道那都是尸体。关卡上每天都有中国人被处决,尸体不往这里扔,往哪里扔?
前方的半空中闪烁起了灯光,陈良武屏住呼吸,知道自己距离村庄越来越近了。
他们当然是不敢光明正大进村的,所做的只能是穿过两村之间的坟地。日本军队新建的炮楼分别矗立在两个村子边上,探照灯的光束偶尔一闪,能够照出老远。
陈良武倒是不怕探照灯,他怕狗。虽然日本军队的狼狗不会野跑,可是一旦真让日军巡逻小队赶上了,他们可以躲得过日军的眼睛,却是躲不过狼狗的鼻子。
深秋的夜晚,地上将要结霜。这二十来个人穿着破烂单衣,一起走的冒汗。陈良武越走腰越弯,忽然停了脚步往地上一趴,后方受了影响,也一起都卧倒了。
如此过了片刻,李副官率先爬了起来,回头压低声音说道:“没事,鬼火。”
队伍由前到后的重新爬了起来。前方一点莹绿的火光还在跳跃闪烁,陈良武吁出一口气:“我他妈还以为是狼呢!”
话音未落,一阵激烈的狗吠骤然响起。而懒洋洋的探照灯光束随之活泼起来,开始飞快的扫向坟地。
陈良武从小就是个野孩子,在山林中游荡着长大,这时反倒是比旁人更为机灵。从腰间拔出一把锐利军刀,他抬手一挥,压低声音说道:“野狗,跑!”
说完这话,他率先迈开大步,弯着腰向前飞奔,后方众人见状,也是连忙跟上。唐安琪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着,先还不明白一只野狗有什么好怕,可是跑出没有十米,他发现了周遭的危险。
的确是野狗,这没有错,可不是一只野狗,是数量不明的一群野狗。野狗近来在这里吃惯了人肉,而他们闯入了野狗的领地!
狗吠仿佛带有传染性,一声递一声的传播开来,瞬间就在坟地上响成一片。一只黑黢黢的野狗扑上来要咬陈良武,陈良武扭身一躲,狗嘴獠牙就直接奔向了旁边的李副官。李副官不假思索的拔出手枪,一枪打碎了狗头,红的白的顿时溅了两人一身。陈良武抹了一把脸上狗血,当场就急了:“谁他妈让你开枪的?你找死啊?”
李副官在扣动扳机之后,就意识到自己是坏事了。探照灯的光束忽然定格在了他和陈良武的身上,他大喝一声,拔腿要跑。
一串火光枪响打破黑夜,子弹扑扑的射入了李副官身前的泥土中。李副官拼了性命,也不隐蔽,硬着头皮向前直冲。后方众人也都各自散开,一起逃进黑暗之中。一股子力量扯住了唐安琪的小腿,他不管不顾的硬跑,只听“嗤啦”一声,是一片裤脚被野狗用嘴扯了去。
光束剧烈的大范围晃动起来,枪声伴着狗叫包围了他们。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张排长身在后方,这时就带着几名弟兄趴到了坟头后面,一边踢打野狗,一边举枪瞄准。
对着那越来越近的日军摩托小队,他开始射击。而摩托小队果然被迫停了下来,对着前方一片茫茫黑夜作出还击。
其余众人抓紧时机,继续向前逃去。
凌晨时分,他们进了一片林子。
唐安琪清点了人数,发现如今加上自己,只剩下了十五个人。
他们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粗气,良久之后才渐渐平复了呼吸。张排长那帮人没有赶上来,没人对此问出一句,因为大家心照不宣,知道那几个人一定是死了。
林子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因为日军对这里的地形还不熟悉,不敢贸然进山穿林。一个小兵,本来是孙宝山的勤务兵,才十几岁,夜里被野狗撕去了腿上一大块肉,不知是如何支撑着跑过来的。不过现在他显然是挺不住了,靠着大树坐下一声不吭,嘴唇白的像纸。小毛子从自己军装上撕下一条子布,为他在大腿根部紧紧绑了一道。
伤口一定是要烂的,烂了之后,那毒沿着血脉往上走,到了心口就算完蛋。小毛子用了饮鸩止渴的土办法,不让他这条腿的血液再流。
下午,小勤务兵靠着大树,死了。
大家都没有力气去挖坑埋他。入夜之后,众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继续行路,唐安琪回头看了一眼,小勤务兵歪头坐在那里,孤零零的,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