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礼那头上当时虽然流了血,其实只是被磕破了一点皮肉而已,并非重伤。他快活了一夜,也没觉出不适来,可是待到段至诚一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心里就乱了起来。
这个时候,四周万籁俱寂,他竖着两只耳朵,却是一会儿听得风声,一会儿听得雪声,又有一线高低起伏的鼾声遥遥而至,那乃是客房内的沈嘉义在打呼噜。他这一夜过的热热火火,如今骤然冷落下来,格外感到难过,忽然又想起了沈子靖——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这个混账是死是活。若是这个货肯回心转意的重新出现,那他也还是可以原谅对方的。毕竟相处了六七年,眼看着这大侄子从少年成长为男人,感情深厚。大侄子其实不坏,沈嘉礼时常会对他满怀爱意,而且爱的咬牙切齿,恨不能活吞了这小子。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也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沈嘉义那呼噜打出了花样,婉转动人,连绵不绝。而正在这恼人之时,沈子淳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溜了进来。
房内依旧是开着电灯,他见沈嘉礼侧身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的又黑又大,就怯生生的问道:“三叔,你睡不着啦?”
沈嘉礼没看他,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沈子淳穿戴的倒是整齐,这时就走到床边蹲下来,低着头喃喃说道:“三叔,昨天全是我不好,一看见马师长动手,就昏了头,结果不但没能保护你,反而把你给伤到了。”
沈嘉礼也记着自己是被沈子淳扑倒的,所以心中对那位马师长倒是并不记恨——但又不能向侄子报仇,只得是吃了这个哑巴亏。伸手摸了摸沈子淳的短头发,他失魂落魄的答道:“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
沈子淳承受着他的抚摸,又嘀嘀咕咕的说道:“三叔,那个马师长会不会还来找我们的麻烦啊?他昨天是被巡捕带走的,一边走一边骂人,可凶了。”
沈嘉礼看他像一只温顺的大狗一样,却是很会操心,就忍不住笑了一下:“没关系,三叔不怕他。”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这样早就不睡了?”
沈子淳忽然起身坐到床边,双脚互相摩擦着蹬掉了拖鞋,自动自觉的就挤到了三叔身边:“段叔叔走的时候,我就被惊醒了。楼下有点儿冷,我躺不住,所以跑上来啦!”
沈嘉礼现在那身体还酥软着,几乎动不得,只得很勉强的向后挪了挪,腾出地方让这孩子躺下:“怎么不去客房,和你爸爸挤一挤?”
沈子淳伸手搂抱住他,同时很不屑的答道:“他?哼!”
第17章 一处相思
沈子淳是万分不愿回他那阴冷的家中,不过实在是没有再赖在三叔家的理由,而且学校的确是要期末大考了,他连着好几天都没有上学,功课非被落下不可。
沈嘉礼打发走了这一对父子,感到身心轻松了许多;而且经过了一夜春风,心头也不是那么火烧火燎的难受了。舒舒服服的度过了一天的光阴,他在当晚让厨子格外添了两个菜,想要好好吃上一顿,不想在这漆黑的大雪夜里,沈子淳却是自己乘坐黄包车,抱着个书包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沈嘉礼莫名其妙的,恨不能把这孩子推出去:“怎么又来了?”
沈子淳穿着他三叔给他的狐皮袍子,没带帽子,懂得耳朵鼻尖通红。瑟瑟发抖的抱着他那只牛皮书包,他扁着嘴,要哭不哭似的说道:“三叔,马丽君他哥哥今天下午到我家里去了,提亲,爸爸听说马丽君能带来十五万的嫁妆,就动了心,想让我娶马丽君呢!”然后他扭头打了个喷嚏,继续哭唧唧的哀鸣道:“还有啊,今天那个马师长讲了实话,说马丽君不是二十岁,是二十五岁。三叔,我过完年才十五,还有好几年才能中学毕业呢,我不想和她结婚,你救救我吧!”
沈嘉礼坐在餐桌旁,一手拿着筷子,听了这话,目瞪口呆。
沈子淳像名小难民似的,赖皮赖脸的要求得到三叔的庇护;而他三叔满腔的食欲化为乌有,正要发表一篇议论,沈家二嫂乘坐家里汽车,也赶过来了。
二嫂在嫁给沈嘉义之后,虽然终日操劳的心力交瘁,然而因为不过是三十上下的年纪,所以打扮起来,倒也颇还存有几分风采姿色。带着一股子寒风走入楼内,她来不及嘘寒问暖,只先看了看沈嘉礼头上的伤,随即就黄河泛滥一般的诉起苦来,末了自己一拍巴掌,痛心疾首的说道:“三弟,不提那姑娘旁的毛病,就说这岁数——差了十一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