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礼听闻此言,因为懒得去接任何电话,故而迟疑了一下,才缓缓的转过了身去。一步一步的踱回房中,他抄起电话听筒放到耳边,低声问道:“谁?”
那边的回答是言简意赅的:“我!”
骤然传出的熟悉声音让沈嘉礼颤抖了一下:“伯父?”
段慕仁的语气听起来冷静客观:“你若是再不回去办公,那代理局长就要被扶正了!”
沈嘉礼沉默了片刻,随后慢吞吞的答道:“扶正就扶正吧,我不干了。”
然后他垂下眼帘,放下听筒挂断了电话。
这时沈子淳走了进来,见他站在桌前,便搬来一把椅子放到他身后。沈嘉礼会意的坐下去,随即摸索着伸出了一只手:“小淳。”
沈子淳紧贴着椅子站立了,让沈嘉礼可以歪斜着依靠在自己身前。三叔的手握起来冷而柔软,手心略略潮湿。沈子淳攥着这样一只手,心里感觉很平安。
沈嘉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沈子淳的依恋。他这样亲密的偎着对方,心里感觉也很平安。
“小淳,我去和你爸爸说,把你过继到我这里来,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做你的儿子。”
“唉,只是名分上的父子而已。”说到这里,他抬头对着沈子淳一笑:“三叔怕你长大之后会离开。用个父子名分拴住你,你敢跑,就是不孝子!”
沈子淳认真的答道:“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赶我走,我都不走。”
沈嘉礼又笑了一声:“臭小子,还挺会说话!”
沈嘉礼不大相信沈子淳的承诺,因为对方还是个半大孩子,头脑一片混沌,懂得什么?
但他对沈子淳的确是有独占欲——他自觉着也并不是多么爱这孩子,但是不爱归不爱,纵算是不爱,也要把他留到身边。就算不能留一辈子,也要多耗他几年的青春。
抬手环住沈子淳的腰,他把额头抵在对方那结实的腹部上,忽然是非常的想逃离。
逃离北平——天津也不够安全,除非是往远了走,一鼓作气跑去重庆。这个想法当然是不够现实,因为千里迢迢,外面又到处都在打仗。况且听说重庆那里也是天天遭轰炸,并不是保险箱。或许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如果能够跑到日本去,大概也是一条退路。段慕仁再怎样凶悍,总不会追到日本去找他的麻烦!
沈嘉礼灵机一动,突然得了这个主意,精神便为之一振——他要向日本军部提出申请,前去日本进行疗养!
沈嘉礼打起了如意算盘,认为凭自己的身份与病情,所提的要求绝不算过分。可还未等他将如意算盘付诸于行动,段慕仁来了!
段慕仁平日行踪诡秘,似乎很少这样堂而皇之的公然露面。他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沈宅门前,下汽车后就在保镖们的簇拥之下,大步流星的闯进了院内。
他像一阵旋风似的卷入房中,准确无误的将沈嘉礼堵在了眼前。一把将对方薅过来,他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说话,劈面就扇出了一记大耳光!
巴掌拍到沈嘉礼的面颊上,声音响如一个清脆的小炸雷;沈嘉礼随着力道一歪,若不是衣领被段慕仁紧紧抓住,就定然要结结实实的扑倒在地了。沈子淳看了这般情形,不禁惊呼一声,扯着嗓子喊道:“你怎么打人?”然后就要向前冲去。保镖哪里肯由他任性,早就一拥而上,推推搡搡的将他拖到了门外。
再说房内的沈嘉礼,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整个人都惊呆住了,口鼻中也汩汩流出了鲜血。段慕仁将他就近按在了椅子上坐下,随即退了一步,轻描淡写的告诉他道:“后天开始,去局里办公,你已经养的够久了!”
段慕仁是扬长而去了。沈嘉礼坐在房中,滔滔的流鼻血。长袍前襟上血滴点点,他用手去堵去抹,结果双手也变得血淋淋了。
沈子淳冲回房内,见了此情此景,手足无措的翻出一条手帕递给他,又扶着他仰起头,施用起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止血手段。沈嘉礼的半边脸火烧火燎的通红,但是也不在乎了,因为和上次那一场窝心脚相比,这一巴掌还算是轻的。
沈子淳在仆人的帮助下,找来了湿冷毛巾与药棉。费了大力气才止住了沈嘉礼那满鼻子的血。沈嘉礼还坐在原位,鼻孔里一边堵着一只小小的棉花球,一侧面颊上又浮凸起了清晰的巴掌印,那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奇异。
沈子淳看惯了沈嘉礼的威风模样,没想到竟有人胆敢这样欺负他,心中就很受震动。眼望着沈嘉礼那种麻木不仁的怪样子,他有些心疼,又有些疑惑,觉着对方好像变了,不再是先前那个争强好胜、无往不利的三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