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提沙把额头抵在了前方座位的靠背上,小孩子一样哭号出了哇哇的声音,拉兑手足无措的旁观着,就见他面红耳赤、涕泪横流,脖子上都暴叠起了青筋,一边嚎啕一边左右晃动着身体,也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小孩子姿态。
段提沙并没有就此离开仰光,他悄悄的住了下来。这样他会觉得自己距离段珀很近,虽然不能见面。
然而在大约半个月后,他不见面不行了,因为拉兑收到了学校的通知,说是段珀生了病。
段珀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在山里那种环境下都从没闹过疟疾,所以这生病的原因可想而知。拉兑先赶去学校进行了探望,然后他回到段提沙面前,叹息着报告了段珀如今的生活状况。
在那乌托邦一般美好的学校中,段珀生活的并不快乐。
他的语言是段提沙的云南国语混合了冯参谋长的北方官话——他只通这种语言,稍微变了腔调的中文就足以令他摸不清头脑;可这所学校内的官方语言是英文。
除此之外,他那身上的野性太大,根本无法在课堂上长久的静坐听讲,而当他感到燥热的时候,他又会当场脱掉衣服打赤膊,甚至还有一次当众光了屁股。这行为这让小小的女学生们——未来上流社会的高尚仕女——抬手捂住眼睛,并且发出相当分贝的尖叫。而教师们没有办法,只好把他赶回宿舍去反省。
回到宿舍后,他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蹲在二楼露台的栏杆前,呆呆的向远方眺望。
他成了全校知名的小野人,因为力气大又凶蛮,所以也没有其它的小学生肯和他做朋友。他每天吃饱饭后,所能做的就是守在栏杆前,望着段提沙离去的方向。
段提沙把出发之前冯参谋长的嘱咐全部抛去了脑后,他让拉兑带自己去了学校。
第8章 半途而废
段提沙和拉兑在一位女教师的引领下,来到了学生所居住的宿舍区。
行走在校园内的碧绿草坪上,他遥遥的望向前方那一片白楼,一眼就看到了那处在二层露台上的段珀——在这个美丽而安静的乌托邦中,段珀看起来是那么孤独、那么小。
女教师似乎是感到了自己的失职,很难为情的低声用中文解释道:“他还在发烧,可是不肯躺在床上,如果没有人看管的话,他就一定会跑到露台上向远处张望,天黑的时候都不肯回房。”
段提沙那视野模糊了一下。抬手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他强自控制着没有失态,一步一步的继续向前走。
及至走到了一个相当的距离之内,他看清了段珀的动作——段珀在栏杆后面端正跪着,深深低头双手合什,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段提沙骤然开始拔腿飞奔!
他像离弦箭一样疾驰到宿舍楼下,然后仰起头大喊了一声:“老虎!”
段珀一哆嗦,猛然睁开眼睛望向下方。和段提沙对视了三五秒之后,他怔怔的站起来,又微微的张开了嘴,仿佛是欲言又止。
段提沙仰起头,对着儿子放出了热切而悲伤的目光:“老虎,爸爸来了!”
此言一出,段珀终于反应过来了!
反应过来的段珀大叫一声,然后抓住上方横栏纵身一跃,十分灵活的翻过露台栏杆,从二楼向下直扑了段提沙。而在女教师和拉兑的惊呼声中,段提沙张开双臂,一把就抱住了段珀。父子两个相拥之后,段珀却也并没有涕泪涟涟的哭号,只是用手臂紧紧勒住了段提沙的脖子,是死也不再松手的架势。
于是在儿子那竭尽全力的束缚中,段提沙抬手一拍段珀的屁股,而后转身向来路折返回去,口中说道:“不念了,不念了,我们回家!”
段珀听了这话,并没有狂喜,依旧是警惕的紧搂着父亲,又探头过去衔住自己一根手指,狠命的一合牙关——随即他就痛的叫出了声音。
段提沙抬手又一抹眼角泪花:“老虎,你在干什么?”
段珀这时终于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放开嗓子用力的吼叫了两声,他这回仰起头张大嘴巴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劈头盖脸的乱打段提沙。段提沙被他拍的睁不开眼睛,于是就干脆把脸埋进了儿子怀中,用脑袋去承受段珀的巴掌。
拉兑留下来去为段珀办理退学手续,而段提沙和段珀上了汽车,就先行回了家。
段提沙坐在后排座位上,这时才有了闲心去打量儿子的变化——段珀面色苍白,又瘦了一点,瞧着像个剪裁下来的小纸人儿;身上穿着那学校的制服,是小西装配着小皮鞋。
如果段珀肯老老实实的留下来,把这身制服再穿个五六年,那届时定能出落成一位小小的绅士——所以段提沙此刻就心虚的和儿子对视了:“老虎,咱们回去之后,对冯先生怎么交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