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和龙宅上下人等一起起床,因为大出殡的日子到了。
露生没有去,被龙相留下来“主内”。在宅子里闲溜达了一天,傍晚时分,龙家诸人满面尘灰地回了来,露生等了又等,却是不见龙相。
龙相这天晚上没回来,住在了军营里,第二天还是没露面。直到第三天凌晨,他像个鬼似的,忽然出现在了露生床前。
露生当时正睡得香,朦胧中感觉面前有人,他睁开眼睛对着龙相看了又看,面无表情,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龙相把一只凉手贴上了他的颈窝。
他惊叫了一声,同时彻底醒了过来。一掀棉被坐起身,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不该恼,“你回来了?”
屋子里没开灯,窗外也没星星月亮,唯一的光源是院门上方的一盏小电灯。露生看着龙相,看他唇红齿白脸青,像个心情愉快的鬼。而龙相一屁股坐在床边,开口说道:“我要出去打仗了。”
露生听了这话,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不由得向前一伸脑袋,“什么?”
龙相对着他一撇下嘴唇,做了个顽劣的鬼脸,“自打我爹死了,下面那帮人就无法无天了,老徐和我无论说什么,他们全都只当是放屁。对待这些见风使舵的货,我不揍他,还留着他?”
露生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你拿什么去揍?就县城里这些兵?以寡敌众,你是要找死吧?况且谁说你是应该子承父业的?你真把自己当太子啦?”
龙相一瞪眼睛,“我当然得子承父业,不但子承父业,我往后还得开疆辟土呢!我是一般人吗?”然后他对着露生一低头,“你看我这俩龙角——”
露生兜头抽了他一巴掌,“我看个屁!谁知道你这俩疙瘩是个什么,别人说你是龙,你就真当了自己是龙?那个徐参谋长不老不小的,凭什么这么抬举你?他能没他的目的?我看他就是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事儿要是成了,他占便宜;要是不成,我就不信他不扔了你自己跑!到时候你结了一地仇人,可怎么办?”
龙相不以为然地一晃脑袋,“我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反正我有我的目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露生飞快地想了一瞬,随即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龙相一摇头,“不带。”
露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不带不行,万一你在外面——”
话没说完,他已经被龙相不耐烦地甩了开,“说不带就不带。看你这熊样儿,嘴又碎,胆又小,要是听你的啊,我这辈子就什么都别干了,关起门来在家养着最安全!”
说完这话,他起身要走。露生慌忙赤脚跳下了床,一大步拦在了他的面前,“你带多少人去?有老人跟着你吗?去哪里?敌人有多少人?”
龙相向前迈了一步,和他近得几乎胸膛相贴。仰起脸鼓起腮帮子,他噗地喷了露生一脸唾沫。
然后趁着露生低头抬手抹脸的时候,他很轻灵地一侧身,从露生身旁溜了出去。等到露生追出门时,他早已经跑了个无影无踪。
露生感觉龙相这是在异想天开,并且捎带着痛恨了龙家全体的人,除了丫丫。龙相脑袋上那两个花生米似的疙瘩,怎么看怎么和龙角没有关系——和其它任何动物的角也没关系。尤其是得知了龙相的来历之后,他越发怀疑龙相根本就是在胎里没长好。
没长好,头上多了两个疙瘩,本不是太稀奇的事情,横竖头发一盖,也看不出来。可龙家这帮人不知道是不是拍马屁拍疯了,竟然众口一词地非说他是真龙转世。天天说月月说,一说说了十八年,说得他白露生心思都有点活动,几乎真要生出迷信的思想。露生认为自己目前应该算是龙宅内最有学问的人了,自己都要被迷惑,何况那本来就先天不足的龙相?如果没人说他是龙,没人隔三差五地预言他要做皇帝,他必定不会这么野心勃勃地做春秋大梦。不做大梦,那么关上房门过过消停日子,不受刺激,露生想他兴许还能安安生生地多活几年。
现在可好,外面天还没有亮,他鬼似的回来了又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带着那几百亲军上战场去了——话说回来,战场究竟在哪里?没个准地方,让他可到哪里找人去?
露生越想越乱,乱得脑袋都胀大了一圈。手忙脚乱地穿了衣服,他推开房门往外跑,想以最快的速度去营里,把龙相拦截住。天越来越凉了,早晚尤其冷得像冬天。露生呵着白气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拐了弯,因为想到骑马兴许更快,如果那几匹听话的好马此刻在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