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龙相有感而发,“你讨老婆很容易。”
露生说道:“我不讨老婆。”
“为什么?”
“我对不起满五小姐,打一辈子光棍,权当向她赎罪了。况且,我还得照顾你。”
龙相想了想,忽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原来最后是咱们两个一起过!不是丫丫和你,也不是丫丫和我,是你和我!”
露生听他笑得傻里傻气,不禁一皱眉头。有心让他把笑声憋回去,可又知道他一定做不到。
“是啊。”他无奈又无聊地点头,“你和我。”
说完这话,他打开新到的报纸看。北方的战事已经平息了,龙司令下落不明。土地上又有了新的王,而露生对那一切都不感兴趣。把报纸收起来,他不愿意让龙相读到有关旧事的新闻,幸而龙相自己也并没有读报纸的习惯。
梅雨季节到来了。
天永远是阴的,雨并不大,然而连绵不绝,空气都变得湿而沉重。龙相连着好些天没见太阳,便变得无精打采。露生逗他说话,他呆呆的,也懒怠回答。露生不怕别的,就怕他的情绪受影响,所以这天撑起一把黑色洋伞,他决定领着龙相出门。晚饭也不回家吃了,两个人下馆子去。
龙相不肯出门,被露生强行拽出去之后,还是走一步停三停。露生攥着他的腕子,牵驴一样牵着他,一边走一边许诺给他“吃点儿好的”。许诺的时候他完全不动脑筋,仿佛上辈子已经和千百个龙相打过交道,所以这辈子熟能生巧,闭了眼睛也能制服他。直到把龙相牵进最近的一家西餐馆子里去了,他依然不动脑筋。龙相爱吃什么,他了如指掌,没有必要再去询问对方的意见。至于他自己——他不馋,吃饱了就成。
龙相也不馋,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填肉填菜,两只手漫不经心地使刀使叉。刀叉锃亮,手指白嫩,看着倒真是一双少爷的手。露生盯着他的手出了神,一时心想他要是个女的就好了,一时又想他若是个女的,非烂在家里不可——得是多色迷心窍的人,才肯讨这样一位老婆?
思及此,露生忽然打了个激灵,心想龙相若是个女的,龙家很有可能就把他许配给自己了。龙叔叔对自己是有养育之恩的,他非要嫁,自己敢不娶?娶了还得善待他,打老婆肯定是不行的了。然而你不打他,他就打你,怎么办呢?
露生明知道自己这是在纯粹地胡思乱想,然而无所事事,又不饿,所以想得还挺有滋味,简直要暗暗地发笑。龙相忽然抬起头,鼓着腮帮子说道:“我吃饱了。”
露生懒得批评他的吃相,只说:“多吃点儿。”
龙相扭头往窗外看,“雨停了?”
露生也跟着往窗外看,“天都黑了,你还能看出雨停没停?”
龙相用汤汁淋漓的勺子往外指,“你看那几个人,都是提着雨伞走路的。雨停了,咱俩别回家,出去玩玩。”
露生真笑了,龙相这话出乎了他的意料,“还想‘玩玩’?”
龙相理直气壮地一点头,“玩玩。白天我困得要命,大概是饿的,现在吃饱了,就精神了。”露生抬手对着侍者遥遥一招,同时对着龙相笑道:“浑小子,我饿着你了?要不要再加一客冰淇淋?”
龙相不要冰淇淋,于是露生会了账,带着他往那热闹地方去。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说得有来言有去语,非常地连贯和谐。龙相说露生过的是王八蛋日子,家里竟然没有汽车,一辆都没有;露生说没人会开,想要坐汽车,就还得雇个汽车夫。龙相立刻推了他一下,带着点要撒野的劲儿,说:“你不会自己学吗?”
其实论斗嘴他也不是露生的对手,但露生懒得和他对吵,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去。繁华的地界终究路途有限,他们两个也没有长篇大论,露生便把他领进了一间酒吧里。酒吧也分三六九等,据他从唐小姐那里得来的信息,这间酒吧便属于高等地方。烂醉如泥的水兵之流是绝不会进入的,晚上还会表演较为端庄一点的大腿舞——所谓端庄,便是白俄舞女在露大腿的时候,不会把别的什么也一并露出来刺人眼睛。露生和龙相占据了一张小圆桌,龙相还得到了一杯凉啤酒。露生告诉他“慢慢喝,就一杯”,他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然后咕咚咕咚两大口干了杯。
然而他也没再要酒,这让露生简直有点感动。这放到先前是不能够的,露生想这小子真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