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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153)

开水注入冷杯子里,立时腾起一团白雾,与此同时,露生忽然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徐子诚是谁了,徐子诚就是徐参谋长啊!

慌忙放下水壶走回桌前,他抄起报纸重新细读了一遍。这一回他看明白了——徐参谋长叛变了!

露生慌忙放下报纸撕开了信封。信上还是丫丫的笔迹,他慌里慌张地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最后确定丫丫对自己是报喜不报忧,有好些实话,她根本没说!

丫丫没提徐参谋长叛变的话,只说一切都好。她还是没能回到北京或者天津去,一直在镇子和县城间辗转,那些地方的名字,全是见识短浅的她闻所未闻的。龙相如今情形如何,她完全不提,所以露生读完了这封信,只能肯定他俩如今都是活着的,可是活得好不好,下一步要怎么走,那么他就完全猜测不出来了。

于是露生推开信与报,起身上楼去检视自己手中的财产——临行时,龙相给了他一张折子,折子上的数目,有几百万之巨。除了他手里的这张存折,龙相手中必然握着更大的财富。换言之,够他们三个吃一辈子饱饭了。

“我是不是应该立刻去找他?”露生迟疑地问自己。

这问题没答案。早在龙相第一次上战场时,露生就几次三番地想要把他揪回家老老实实地当少爷,然而龙相一路大胜,自己所做的悲观预言,全部没有实现。他真龙转世,他如有神助,凡人有什么办法?

露生没了主意。从新闻上看,龙相仿佛随时都会溃败,然而一个礼拜过后,这一类的报道渐渐少了,龙相也并没有真的溃败。露生松了一口气,心想那边大概又打起了拉锯战。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完,丫丫的信又来了。

这封信乍一看并无特色,然而撕开封口向内一看,露生发现里面装的并非正经信笺,而是一张香烟盒里的锡箔纸。锡箔纸有一面是纯白的,上面写了几行墨迹干涸的小字:大哥哥,他病了,打仗可能是打不赢了。他谁的话也不听,力气又大。跟着他的人都散了,我一个人实在是弄不动他,你来救救我们吧。我一直在跟着军队撤退,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丫丫。

露生对着这张锡箔纸愣了能有一分多钟,随即起身进了卧室。这回他没往外拎皮箱,而是干脆利落地收拾出了个小包袱,然后脱了自己那一身西装,他换上了棉衣布鞋。把小包袱往身上一系,他下楼,出门,锁门,上街拦一辆洋车,直奔火车站。事到如今,他心里反倒清静了一点,因为目标明确,比不上不下地受煎熬强。龙相那个浑账小子,果然把丫丫带到险境里去了,可为什么向自己求援的人是丫丫?龙相为什么不吭声?他还看不起自己、信不过自己吗?

但是没关系了,不用怕了。露生在火车站排队买票,心里是清静的,两只手却一直在抖。他在心里对千里之外的两个人说话:“你们挺住了,大哥哥这就到。”

北上的火车起初行进顺利,可是一进山东便开始减速,甚至慢到了走走停停的地步,让露生在火车上度过了新一年的元旦。

慢也罢了,毕竟还是在走,露生没想到火车最后会干脆地停在了半路。因为前方开了战,铁路被炸毁了老长一段——没有铁路,火车自然是非停不可。什么时候能把铁轨重新铺好?那可不好说,天这样冷,况且前方依然在打。一天能修好吗?一天?开什么玩笑,一个礼拜还差不多!露生在火车内四面八方地问了一圈,尤其是过路的茶房和查票的,被他拦住来回问了好几遍,问得人家直不耐烦。等把情况全打听明白了,并且确定前方开战那两支队伍都和龙相没有关系了,他随着乘客们一起下了火车。

火车既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乘客们就得进入附近村镇,先找个地方安歇。露生记得当年有一次也是听说龙相和人开了战,自己也是心急火燎地回去找他,火车也是在半路趴了窝,于是自己下去雇了一辆大车,自力更生地继续前进。这经验是有用的,上次行得通,这次当然也可以。于是在吃了两大碗热面条之后,他开始设法找车。

然而没有车,马车驴车骡子车一听他是要往前头打仗的地方跑,车夫们直截了当地向他摇了头。他加钱,加十倍的钱,可重赏之下,依然没有勇夫。

于是他用那十倍的钱,买下了一头瘦驴。这驴一身斑斑癞癞的脏毛,成排的肋骨显出一根一根的形状,倒是鞍辔俱全,虽然鞍辔也都破旧到了糟烂的地步。露生牵着这驴,简直有点不忍心骑它。可驴子再孱弱,四条腿跑起来也要比人快,于是露生在问清道路之后,牵着驴连夜便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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