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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151)

一封信邮寄出去,足足过了十多天,他才收到回信。这回信的确是云帅亲笔,因为满篇的字越写越大越写越大,统共没有几句话,却是写满了两张信笺,并且没有落款。大概是写着写着不耐烦了,停笔就算完结。露生将这封回信读了两遍,每个字都认识,然而合成句子,却是前言不搭后语。

如此过了三日,他又接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上的发信人署名为“龙秀娥”,露生对着信封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想起了“秀娥”二字的来历——自己小时候给丫丫起过一个学名,不就是秀娥吗?

这名字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没被任何人使用过,今天总算是有了它的用武之地。洗了双手坐到书桌前,他撕开封口抽出信笺打开来,看到了满篇密密麻麻的小字,工整得像是印刷出来的。很惊讶地抬手抓了抓头发,他还真不知道丫丫能把字写得这样好——即便称不上一声好,至少也是工工整整、有模有样,只是格式不对。其内容如下:大哥哥,我是丫丫,听说你在上海住下了,住得好吗?这是我自己给你写的信,他不知道。你再给他写一封信,等他回信的时候,我让他顺路把皮袍子捎给你。袍子是新的,他穿了有点大,正好给你。我说把袍子给你穿,他也说把袍子给你穿。我很好,他忙得不回家,我一个人在家。我想给你和他织毛线背心,织到一半被他拿去织了,我只睡了一小会儿,他就把前襟织得那么长,还不好拆。你别告诉他我给你写信,我怕他又胡思乱想。你在那边,有人给你做饭洗衣服吗?天气冷了,你记得吃热饭,故个厨子,或者自己下馆子。

写到此处,戛然而止,不但底下没有落款,信中还夹了几个白字。露生对着这封信笑了笑,心想这怎么办呢,自己能不能明公正气地给丫丫回一封信呢?

凝神思索了片刻,他灵机一动,摊开信纸写下了“云腾吾弟”四个字。对着这四个字又思索了一番,最后他换了一张新信笺,重新写道:小子!你那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教你认了几年字,你怎么只学了些鬼画符?你自恃头脑聪明,从来不肯下半分苦功,我看你那笔字,还不如丫丫。你的回信,有十之六七都是我所不能看懂的,以后的回信,你让丫丫来写。

写完这几行字之后,露生放下了笔。这还没算写完,但真把信写得太长了,他想,龙相也未必会看。

但是他不看,丫丫会看,丫丫读信写信是不犯难的。想到这里,他抄起笔,一笔一画地又写上了。

露生的信箱有了用武之地。

这个铁皮信箱就挂在大门外,先前本是锈迹斑斑的,被露生一点一点地蹭出了钢铁本质,又在大晴的天气里,给它刷了一层黄油漆。每天早上他都会走出去敲敲邮箱,人和邮箱之间像是通了灵,他这么敲几下,就能从声音上判断出里面有没有信件。

露生百无聊赖地坐在家里写信、读报纸、打扫房屋,有时候自己给自己做一顿饭。他那性子有一点“独”,凡事宁愿亲历亲为,不肯把仆人招到家里来。这样的日子过了能有两个来月,他取出一点钱,买了一点股票,开始隔三岔五地跑一趟交易所。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他卖出股票算了算账,发现自己竟然赚了两百多块钱。

露生活到二十几岁,生平第一次自己赚钱。对着这两百块钱,他先是惊讶,后是喜悦,遗憾的是无人可说,只能写在信里,告诉龙相和丫丫。

这封信寄出去后,过了很久才来回信。丫丫在信里说自己前些天受了风寒,如今才好,也没提龙相,只啰啰唆唆地写了些琐事。露生对着这封信看了又看,不知怎的,总感觉这封信上有泪水的气味,可泪水又哪里会有气味呢?

他买了几大瓶营养药丸邮寄给了丫丫,又问龙相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去。这回龙相亲自写了一封回信给他,信上的字照例是越写越大,言简意赅地告诉他“别回”。

再然后,忽然间的,露生就在报纸上看到了北方开战的消息。

开战的一方是龙司令,另一方是露生闻所未闻的联军。仿佛是几家人马联合起来,要围攻龙相一个。他紧张起来,不知道龙相怎么犯了众怒。偏偏丫丫的回信也来得越来越迟了,他只能从报纸上了解战况。心急如焚地过了一天又一天,转眼间到了年关,这个时候,报纸上有了新消息,说是交战双方如今耐不住饥饿和严寒,要谈判讲和了。

露生松了口气,想回北京看他们一眼。然而龙相依旧坚决不许,坚决得异常,简直像是心里有鬼。但是他素来都是与众不同的,所以露生也没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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