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她忽闪着眼睛溜了露生一眼。出于直觉,她感觉露生今天的情绪不对头,但是当着龙相的面,她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龙相又喝了一大口,“那我和露生喝。”
说完这话,他对着露生一举杯。露生端起玻璃杯,轻轻地和他碰了一下,也喝了一口。
龙相的食欲很好,席上菜肴五味俱全,他专挑甜的往嘴里塞,一边咀嚼,一边将一坨坨裹了透明糖汁的白团子——不知道是糯米还是山药——往丫丫和露生碗里夹。
露生没有吃,只又喝了一口酒。他和龙相的口味完全不同,龙相这些年喂给他的那些好吃的,在他眼中,其实全都不大好吃,有些甚至是很不好吃。但是盛情难却,他强迫着自己往下咽。
但是今天不了,今天他要善待自己一点,不想吃的,就不吃了。
他没有龙相那种祖传的好酒量,喝了大半杯白兰地之后,酒劲就有点上来了,周身又冷又缓的血流渐渐恢复了热度。他发现自己杯中的白兰地又满了,不知道是谁倒的,反正耳边就听丫丫怯生生地问:“还喝呀?”
他不知道丫丫这是在问谁,刚要回答,龙相已经抢着出了声,“你少管我!”然后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他扭过头,发现是龙相拖着椅子挪到了自己身边。出于自卫一般,他不假思索地抬起手,把龙相的巴掌从自己肩膀上拂了下去。
龙相一愣,紧接着把手重新拍上了他的肩膀,“怎么着?不许我碰你了?”
露生很平静地一点头,“对,我是不想让你碰我。”
龙相看了丫丫一眼,脸上显出了又惊又怒的神色,“为什么?我又不脏!”
酒精在露生的血管里开始缓慢地阴燃。露生的血越来越热,额头上也有了微微的汗意,然而一张脸上四大皆空,平静得没了表情,“我从没因为你脏而嫌弃过你。脏没关系,洗洗就干净了,你自己不洗,我给你洗,丫丫也可以给你洗。”
“那你为什么——”
话没有问完,龙相像是糊涂了,有点张口结舌。露生扭头望着他,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我是个孤儿,自从十二岁那年到了你家,我就把你和丫丫当成了亲人。丫丫是个好姑娘,不用说了;龙相,我只问你,这些年我对你好不好?”
龙相的脸色凝重了,睁大了眼睛对露生察言观色,“你对我好。”
露生转向前方,垂头对着杯中的白兰地说道:“我并不是懦弱的性格,在认识你之前,我也是个淘气的,我也是个能欺负人的。可我为什么由着你打出我满身的伤?不仅是因为我受了你父亲的抚养,也因为你比我小,我当你是我的小弟弟。你脾气坏,我就让着你,横竖你也打不死我,是不是?”
龙相向后退了退,求援似的看了丫丫一眼,然而丫丫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并不和他对视。
露生继续低声说道:“龙相,我对你好,可是你对我不好。我当你是个好弟弟,我错了。”
仿佛禁受不住这句话一样,龙相慌里慌张地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大声反驳道:“不是!我没亏待过你!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什么都知道。我会负责你一辈子的生活,咱们三个永远都不分离!”
露生听到这里,也提高了声音,“可是你和我的杀父仇人交了朋友!你说你会为我杀了他,你言而无信!”
龙相霍然起身,面红耳赤地嚷道:“你怎么还揪着这件事情不放?我都说过无数次了,机会没到就是没到,你想逼着我把好好的局面搞乱吗?”他激动地一拍桌子,“谁还没死过爹?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说你就是个娘们儿见识,专拿那些几百年前的鸡毛蒜皮来干扰我的军国大事!”
露生也猛然起了立,“时机没到?很好,那请问这个时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到?一年后?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
龙相瞪着眼睛,显出了几分横不讲理的蛮相,“那我可说不准!你非逼着我说,到时候不兑现,你又该骂我言而无信了!”
露生反问道:“龙相,我再问你一句话,如果明天满树才把我杀了,你会不会给我报仇?”
龙相抬起双手狠推了他一把,“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懂个屁!”
露生踉跄着站稳了,对着龙相怒道:“如果明天他杀的是你,我会给你报仇!搭上我这一条命,我也会给你报仇!”话到这里,他抬手一指龙相的鼻尖,声音之中带出了哭腔,“你他妈的狼心狗肺,我这些年的心血算是全喂了狗!就算你真是狼真是狗,凭我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你,也该让你通几分人性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到你家去。没人管我,要饭吃我也饿不死。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折磨人?你个——你个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