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如冰抱着桂如雪,仿佛六神无主似的东张西望了一圈,没有见到任何救星。
没有救星。他想要救自己这唯一的弟弟,可是弟弟死了。
他手中的世界第一次失了秩序,天下大乱,乱作一团!
可是他同这个弟弟之间,分明还有许多故事未完。对台唱了十几年,怎么就忽然变成了独角戏了呢?
桂如冰跪在血泊里,紧紧搂抱了死不瞑目的桂如雪,惶然无措,滴泪未掉。
第49章
桂如雪死的不光彩,身上还背着一千多万的债务,所以桂如冰不敢为他大办丧事,怕惹来麻烦,只买了口楠木棺材将他收殓了;因他是横死的,故而又请了一队和尚为他念了几日的经。
桂如雪生前那样豪阔风光,死后却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寒酸寂寞的就入了土。桂如冰在坟前匆匆的烧了山似的一大堆元宝纸钱,嘴里嘟嘟囔囔的道:“你接着赌、接着玩吧!钱不够用了,就给我托个梦。”
桂如冰的声音很低,作为一个讲科学的无神论者,他不愿让身后的听差们听到自己的那番话。
没有风,然而他话音刚落,那纸灰便无缘无故的漫天飞舞起来,黑蝴蝶似的劈头盖脸的扑向了他。这可是有点瘆人了,身后的随从们心里犯了嘀咕,身子却不敢动。而桂如冰愣了一下,很迟疑的望向墓碑:“你听见了?”
石碑当然不会回答他。
桂如冰有点发怔,无语的对着墓碑呆看了半天,忽然觉着心里很憋闷。他有许多话想要同这个弟弟说,可是他的弟弟已经长眠于地下。他那些话,又说给谁听呢?
桂如冰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以后,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桂如雪了!
这个念头似乎是刺激到了他的脑神经。只见他一把扔掉手中的拨火棍,随即起身,扭头就大踏步走出墓园上了汽车!
汽车开起来,很快的上了公路直奔市区。而桂如冰独自坐在后排,一手抓着身下的软垫子,一手揪住中山装的前襟,虽然是牙关紧咬了,可是就觉着有什么东西热烘烘的顶着喉咙,直攻的他脸上头上都冒出了汗,一颗心也慌的乱跳,耳边几乎听到了浑身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
汽车轮胎碾过一道石塄,桂如冰在车内颠的身子腾了空,同时“吭”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司机从后视镜内见到了,吓的慌忙靠边停了车,副驾驶座上的秘书也回过头来,惊慌失措的伸长了胳膊要用手帕给他擦拭。桂如冰接过手帕自己堵了嘴,又挥挥手道:“我这是急火攻心,不相干的。小李,继续开车!”
司机也回头看了看他,见他那脸上除了多汗之外,颜色如常,并没有那种呕血之人所有的病态。便放下心,继续发动了汽车。
桂如冰依旧用手帕捂了嘴,觉着这口血吐出来,心里倒好受些似的。又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心跳也恢复平稳了,便慢慢的擦了嘴,又低头用手帕蹭了蹭前襟上的几个血点子。
汽车开进市区,果然就又碰上了空袭。
桂如冰同自己那帮随员们就近躲进了军委会的机关防空洞。这军委会的洞子前一阵子曾被炸塌过一次,后来马上就被重新修缮好了,据说是很花了些本钱材料,已经达到了坚不可摧的程度。桂如冰进了洞,只见洞内不过六七个人,三三两两的坐了,谈天的谈天,嗑瓜子的嗑瓜子,还有不知是谁家的一位女眷,在就着电灯光线打毛线衣。见桂如冰进来了,这些人纷纷站起来招呼,只有墙角暗处的两位不为所动。
桂如冰点头回应了,自行找地方坐下。坐稳之后,他便抬头往墙角处望去,想知道是哪个家伙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哪知他这目光刚放出,墙角处已经起了回应:“桂先生,真巧,又在洞子里相遇了!”
原来墙角那人,正是金世陵同赵公馆的司机。
桂如冰看着金世陵,忽然心里起了这样一个念头:“他要是还活着在我身边,现在肯定就要笑眯眯的跑过去同这小子搭讪了。可是这小子还活蹦乱跳的,他已经躺在地下了。再过个一两年,除了我之外,谁还能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个他呢?”
想到这里,桂如冰感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仿佛自己的心也有一部分随着那个冤家弟弟死去了。
金世陵这时又开了口:“桂先生,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桂如冰摇了摇头:“没去哪儿,出城走走罢了。”
金世陵起身走到了他面前,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一划,然后给他看指尖上的黑痕:“你的头上有纸灰,是因为桂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