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稀缺的,烟酒糖茶,全部成了奢侈品。美国大兵们带来的咖啡和糖果也成了很珍贵的食物,放在商店里寄卖,很快就能以高价售出。
桂如雪感谢美国大兵,此刻重庆市面上连点像样的鱼肉都很难买到,若是没有美国罐头乘坐军舰漂洋过海的抵达他的餐桌之上,他怎么能保证身体所需的营养呢?
他近来,渐渐的觉着手头有点紧张了。他是个有“嗜好”的人,这点嗜好无论何时都是一笔大开支;再加上吃喝玩乐,狂嫖烂赌……全民抗战,并没有耽误他花天酒地。而现在这花天酒地的成本,可是不能拿当年在南京时的标准来衡量的。
从南京到重庆,这几年他一直没闲着,钞票被他大笔的赚进来,又被他大笔的花出去——全重庆都知道他发了国难财,可他总觉着自己要闹饥荒。
此刻他搬了椅子坐在后院内的草地上,重庆多雾,难得今日见了蓝天,而又没有日军飞机前来轰炸,他要趁此机会晒晒太阳。
闭上眼睛,他迎着阳光仰起头。下颏尖尖的,他已经瘦成了瓜子脸。
一名听差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轻声禀报道:“先生,桂主席来了。”
他依旧仰着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那听差在公馆内也是做久了的,见状会意,静悄悄的便退了下去。
十分钟后,桂如冰,仿佛脚下踩了弹簧似的,意气风发而又兴致勃勃的走了过来。他似乎是已经用自己那旺盛的生命力击退了时光的侵袭——他的面颊依旧黝黑丰润,皮肤中透出光亮,一双大眼睛影沉沉的,眼神是从暗处透出来的锐利光芒。
他的服饰,也是几十年如一日,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做的太合身了,再紧一分就要箍在身上,这使他看起来像个正在生长发育的男学生。走到桂如雪身边,他见草地边缘处还摆着一把沙滩用的白椅子,便走去搬过来,在桂如雪的斜前方坐下。
桂如雪不说话,桂如冰神情高傲的眺望远方,也不打算主动开口。两人沉默相对了许久,桂如冰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时间陪着对面这个闲人晒太阳,只得不情愿的张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桂如雪结束了屈原问天的姿势,懒洋洋的瘫在椅子上,他慢悠悠的开了口:“听说,运输处最近要购进一批卡车?”
桂如冰听出了他的用意,当即就沉下脸来正色道:“你也不要太贪得无厌了!上次让你经手了一批,你却拿二手的旧货来充数!搞的我在舆论上十分被动!”
桂如雪没想到自己会迎面碰上这么一个硬钉子,脸上的颜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我不过从中落下了三辆新车,其中还有一辆算是你入进来的股份——可我从仰光到昆明一路担了多少风险?你安安稳稳的呆在重庆,在报章上略微被说了两句闲话,就承受不住了?”
桂如冰神情不变,淡淡的回问道:“既然觉得不合算,你当初又何必请我帮你拿下合同?”
桂如雪气的脸色白里透青:“我若没有好处给你,你就会帮我了?自从到了重庆,我做什么生意不带着你一股子?你讲话要凭良心!”
桂如冰听他翻起了旧账,心中就很鄙夷,心想毕竟是丫头养的儿子,胎中带来的小家子气,后天再怎样教养,也终是个下等货色。
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桂如雪细掰这些零碎账目的,一来实在是麻烦,二来也丢不起那个人。双手撑着膝盖,他作势欲起:“我今天忙的很,晚上军事委员会的赵将军从成都过来,我在家中还要举行一个欢迎晚宴。宾客中也有你一个,你收到请柬了么?”
桂如雪强压愤怒的答道:“收到了。”
“运输处的何处长晚上也会出席,到时你同他直接相谈好了。”桂如冰说到这里站起来:“晚上见吧,我先走了。”
桂如雪瞄着他:“不送!”
桂如冰根本也不想让他送,只要同这唯一的弟弟相处超过了十分钟,他就浑身的不自在,好像衣服里爬进了毛毛虫似的。大踏步走了两步,桂如雪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又响了起来:“你等等,赵将军——前几天不是刚去前线了吗?”
桂如冰且走且回头答道:“走的是小赵将军,来的是老赵将军,老赵将军是在武汉负伤退下来的那位——啊呀!!”
桂如雪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叫给吓了一跳,回身看时,只见桂如冰已然呈“大”字形扑倒在草地旁边的水泥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