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棠进房之时已是累的通身出汗,这时就在床边一屁股坐下了,先是喘了半天的气,然后才转向了虞嘉棠:“爸爸。”
虞嘉棠那颧骨处被蹭破了指顶大的一处,如今已经结了暗红的痂,头上的绷带却还没有除去。斜眼望着虞幼棠,他依旧是傻笑。
虞幼棠叹了口气,伸手去抚摸了父亲的面庞:“爸爸,疼不疼?”
虞嘉棠盯着虞幼棠看了许久,末了仿佛忽然开了窍一般,骤然大喝一声:“小棠?!”随即不等虞幼棠反应过来,他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儿子的领口,很高兴的哈哈大笑:“小棠!小棠!”
虞幼棠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就顺着虞嘉棠那力道俯下身去。双手按住父亲的胸口,他惊慌失措的极力抗拒:“爸爸,别闹——”
虞嘉棠头脑受损,可是体力不减,轻轻松松的把这病儿子紧紧搂抱在了胸前,然后就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小棠”。虞幼棠见了他父亲这个精气神儿,知道自己在天津是白着急了。
因为根本挣脱不开虞嘉棠的怀抱,所以虞幼棠在他胸前趴伏许久后,索性自己摸索着伸手脱了鞋,将两条腿也挪上床来。
父子两个如此躺了片刻,外面也就渐渐暮色深沉起来。虞幼棠那身上不冷不热的,倒是有些昏昏欲睡;虞嘉棠还是老样子,不时的高喊一声“小棠!”,可对怀里的儿子又是一眼不看,只对着天花板狂呼乱叫。
于是虞幼棠就在不知不觉间真的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最后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他被虞嘉棠的歌声吵醒了。
虞嘉棠依旧仰面朝天的搂抱着他,不知疲倦的反复唱着一首军歌:“我车既攻我马同,男儿敌忾奏肤功,内统一,外独立,世界仰英雄……”
虞幼棠重新闭上了眼睛——虞嘉棠当年是经常唱歌给他听的,大多数都是军歌,因为虞嘉棠一直学不来京戏。
虞嘉棠的记忆大概都成了碎片,凌乱的失了体系。紧紧抱着儿子,他陶醉在了自己那慷慨激昂的歌声中:“国徽五色,长使耀晴空……”
虞幼棠听不下去了。
父亲的歌唱让他感到心痛。虞嘉棠当年是那么的俊美潇洒、意气风发;尽管外人都评价他是一位胡作非为的浪荡子,可在虞幼棠的眼中,他的的确确是位慈父——神经质的、保护神一般的慈父。
虞幼棠从来不碰鸦片烟,因为虞嘉棠就是在妓院里着了鸦片烟的道儿,才变成了今天这副痴傻模样。
那时虞嘉棠还正威风,夜里躺在班子里搂着姑娘吸大烟,三个烟泡吸下去,他口吐白沫的抽搐了身体,人就眼看着不行了。
虽然因为救治的及时,虞嘉棠最终保住了一条命,不过从那以后变成了一位活死人;至于虞家,自然也是随之败落了下去。
虞嘉棠不知疲倦的唱了许久,后来他仿佛忽然意识到儿子就在自己胸前,便转移注意力,不唱了。
“小棠!”他唤了一声。
虞幼棠向上拱动了一下,和父亲贴了贴脸:“爸爸,我在这儿。”
虞嘉棠如今没有和人交流的能力,也几乎无法理会儿子做出的应答。他只是下意识的扭过脸去,亲吻了虞幼棠的嘴唇。
虞幼棠要躲,可是后脑勺被父亲抬手按住了,躲无可躲。在黑暗中微微张开嘴,他很木然的承受着来自虞嘉棠的热情。
没有办法的,虞嘉棠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神智清明的时代里,他也要在满院的妻妾面前对着儿子高喊:“小棠,我爱你嘛!”
虞嘉棠单方面的和儿子亲热缠绵了许久,然后毫无预兆的骤然放手,开始嚷着饿。虞幼棠趁此机会溜下床去,逃命似的离开房间,吩咐仆人去厨房置办晚饭。
虞幼棠回到自己那小院儿里,累的气喘吁吁。
休息片刻后,他回到卧房内脱了衣裳,然后就去浴室内洗漱。懒洋洋的躺在一缸热水里,他正用毛巾上下搓洗着自己,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了阮明志的声音:“我来了!”
阮明志在房内等候许久,后来他从虞幼棠那床上枕下翻出了一本小说,百无聊赖的一边翻一边大声问道:“还没洗完?”
话音刚落,浴室房门就开了。
虞幼棠裹着浴袍站在门口,一手拢住前襟,一手扶着门框,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雪白。微微蹙起眉头停顿了一瞬,他忽然轻声说道:“明志,我腿上火辣辣的疼,好像是皮肤被毛巾擦破了。”
阮明志随手把书一丢,立刻走上前去发出询问:“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