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阮明志忽然推门走了进来,眼前这间空空荡荡的房屋显然是让他深觉满意:“金先生走了?”
虞幼棠正在聚精会神的盘算自己那点财产,没空理会他,故而只向门口看了一眼。
阮明志接住了这一眼,然后就不由自主的向虞幼棠走过去了——可也没什么好说的。
三分钟后,虞幼棠心算完毕。
结果是很不令人乐观的,从而也就更显出了金光耀的重要性。
虞幼棠真是无计可施了——他要是个姑娘,早就嫁给金光耀了;可他不是,他是“虞家那个带把儿的小子”。当然,金光耀现在对他忠心耿耿,绝无二意;问题是现在不等于将来,他总觉着自己还能活上好些年,所以依然恐慌,简直恨不得活吞了金光耀,免得被旁人抢去!
心潮澎湃了片刻,他不动声色的平息了情绪,而后转向阮明志一笑:“明志,这些天怎么一直看不到你?”
阮明志双手插进裤兜里,盯着地毯上的花朵答道:“不是有金先生陪你么?”
虞幼棠微笑着叹了一口气:“他是他,你是你。”
阮明志这回抬眼望向了他,心里忽然觉出了自己的独一无二——这让他深觉安慰,几乎有些委屈了。
慢吞吞的走到了沙发前,他垂着脑袋,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然后虞幼棠展开一张报纸,阮明志打开一本小说,两个人并排坐着无声阅读,心里都觉着十分的清静。
虞幼棠在北平家中过着安逸而无趣的生活,就等着天气转暖后前去天津。而金光耀这天上了火车,正随着人流往包厢走,不想前方不远处忽然挤过一人,乍一看仿佛就是虞光廷。金光耀眼神一般,扶了眼镜想要细瞧时,对方早已被众人湮没,不见踪影了。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并不在意,自去包厢内安歇。而虞光廷对此也是毫无知觉,被身后旅客推搡着就进入了三等车厢。
他那座位正好是一处靠着车窗的角落,他不声不响的蜷缩着坐下了,浑身都冷,就只在胸腹间有点暖和气,因为小猫正团在那里,毛茸茸的散发出一点热量来。
自从被金光耀扔出虞宅之后,他无处可去,只得一直在小旅店里安身。他没有大钱,口袋里只有些散碎钞票,想要住店就别想吃饭,可露宿街头又非被冻死不可;无奈之下,他只好和小猫一起挨了饿。
当然,说是挨饿,可也并不是一点东西都没的吃,一天两个热馒头总还是负担得起的。如此捱了几日,他终于是认清现实,又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连店钱都付不出了,这才匆匆结账,预备用余下的一点点钱买张车票回天津。
三等车厢里是冷而嘈杂的,虞光廷衣衫单薄,肚里无食,低头抱着小猫一路发抖,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就只是咬紧牙关,昏昏沉沉的忍饥挨冻;小猫身上有毛,而且天生的胃口小,所以倒比他还舒服一点,能够卷着尾巴打瞌睡。
千辛万苦的熬过了两个多小时,火车终于到站了!
金光耀下了火车,立刻就被金茂生公馆派出来的汽车接走了。而虞光廷下了火车,自己摸了摸裤兜中的剩余钞票,心想自己是买一点东西来果腹呢,还是用它做路费,乘坐人力车去冯公馆呢?
附近不远处摆着一个做煎饼果子的小摊,肮脏凌乱,专做穷苦旅客的生意。虞光廷遥遥的望着,一口接一口的咽唾沫,两只脚不由自主的就要走过去——然而走了没有两三步,他忽然管住了自己的双腿。
“冯希坤会给我东西吃的。”他告诉自己:“先去冯公馆吧,要不然路太远,我怎么能走得到呢?”
冯公馆位于英租界戈登道,虞光廷纵是不吃不喝,所余零钱也不够他这一趟的路费,所以他在半路下车,还是满头虚汗的步行了许久。
然而冯希坤并不在家。
幸而门房对虞光廷很觉眼熟,虽然见他眼下狼狈,不过因为摸不清头脑,所以并不驱赶,只把他让到了一件客室内等待。虞光廷孤零零的坐在了沙发上,先是感觉周身温暖,这就让他长吁了一口气,随后又见前方茶几上摆着一盘糖果,这就更让他喜出望外了!
他扭头四顾,见周遭无人,便哆哆嗦嗦的伸手先拿起一颗硬糖,剥开糖纸后塞进了口中;随即又额外抓起了三五颗,急急忙忙的揣进了衣兜里。
他等待了足有一个多小时,终于把冯希坤等回来了。
冯希坤在进门时听仆人说家里来了一位虞光廷先生,登时心中就是一喜——不过这回他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停住脚步,将这前因后果仔细的思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