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人接好了被剪断的电线,灯光重新亮了起来。金家保镖还不敢贸然开门,各自紧握手枪站在大厅内待命。
骤然到来的光明让虞幼棠回过了神。他背过手去,在西装后襟上蹭了蹭手上鲜血,然后掏出手帕为金光耀擦拭了脸上的血渍。
擦不净,到处都是血,手帕很快就被浸的鲜红湿透。虞幼棠从花火绚烂的世界跌落到了金光耀的血泊之中,他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简直像梦。
一场梦,梦醒之后他会发现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生日会,没有什么烟火,没有什么暗杀!在这一年的最后两个月中,他和金光耀继续平静的生活着,平静的度过这个即将到来的寒冬。
有人走到虞幼棠身边,蹲下来轻声说道:“二老板,全公馆的电话都打不出去了。”
虞幼棠鲜血淋漓的被埋葬在几千尺的寒冰下,看起来反倒是有种异常的气定神闲。他知道大厦倾颓是什么样子的——那从来都不是一个过程,而只是个瞬间后的结果!
“不要出门。”他轻声吩咐:“外面有人打冷枪,我们人少,等巡捕房过来。”
巡捕房不知为何,来的很慢。
到达街口之后巡捕们又花费大力气穿过汽车空隙,一路千辛万苦的才挤到了金公馆大门。这时院内宾客已经趋于癫狂,巡捕们大声呼喝、鸣枪示警,好容易才镇压下了这群惊恐万状的人们。
一名探长穿过人群走到楼门前方,一边表明身份一边咚咚敲响大门。片刻之后楼门缓缓打开,虞幼棠同几名保镖在明亮灯光的烘托下,神情平静的出现在了人前。
探长和金家一直是有点关系的,这时也知道对方这里是出了大事,不过江湖倾轧本是如此,他也看惯了。
但是一眼瞧见横躺在地毯上的金光耀时,探长还是大吃一惊,同时心中暗暗叫苦,知道法租界内这几股势力的平衡已被打破,接下来重新洗牌,怕是又要大乱一阵子了!
巡捕们并没有破案缉凶的本事,他们只是疏通了公馆门前的道路,驱散宾客,又将几具中枪而死的尸体搬抬运走。
楼内楼外到处都是鲜血,五色璀璨的吊花彩球也都被人扯脱在地践踏成泥。凌晨时分,金公馆开始洗地。
电话线被重新接起来了,铃声随之就接二连三的大作起来——在方才那场与外界隔绝的混乱中,金家在紫竹林的脚行、中原公司楼上的赌场、以及几间花会别墅,都被砸了。
有人想来报信,可是道路不通,电话也不通,根本无法传递消息。而各处自作主张的反击了一阵子,因为毫无准备,所以皆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凶手的来历已被查出——砸赌场花会的人来自盛国纲一派,其余则是由马荣生手下完成的。
管事人老朱在清晨时分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向虞幼棠重新详细通报了一番夜战情形后,他垂首站立,等待吩咐。
这个事实让虞幼棠怔了片刻,然后他腰背挺直的在一架长沙发上坐下来,两只手重叠着搭在了面前手杖上。
随即他对着前方清晰答道:“即日起除了紫竹林之外,所有生意全部关门。你去分配人手,今晚——不,一个小时后,马家的买卖,包括马公馆,全给我一起烧了!”
老朱当即答应了一声。
虞幼棠喘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告诉下边那帮苦力们,这一场让他们都给我往死里打。如果打死人了,不但不用偿命,而且一条命我赏他一百大洋;如果被人打死了,那我负责养他的家小。刘家能为刘桂山散尽家财,我也能。”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向外挥了挥手:“去吧。”
老朱情知紧急,当即快步而走。
虞幼棠独自坐了,心里空荡荡的,然而又填塞着一团无形的乱麻。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盛马两家联手灭掉金家,然后岳父女婿独占法租界,正好成了个一家亲的局面。
马荣生当初就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合作者,前一阵子又吃了大亏,如今骤然翻脸,似乎也说得通;可是这盛国纲——
虞幼棠回想了起金光耀的上次受袭,上上次受袭,金茂生的横死,甚至还有虞嘉棠所受的残杀——然后他忽然就有了恍然大悟之感。
他隐约觉着自己好像是明白了,只是没有证据。那些曾经发生过的险情当时看起来是多么的莫名其妙呢?可是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来的话,虽然不能完全解释清楚,但也依稀能将其穿成一条脉络。
虞幼棠呆坐许久,末了他还是放弃思索,将那充满一切可能性的枝节全部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