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里是加入了鸦片酊的。虞幼棠不碰大烟,全靠这个来镇压身体上的病痛。
喘息着喝下那一杯咖啡,虞幼棠昏昏沉沉的向后倚靠过去,仿佛连呼吸的力量都耗尽了。
奄奄一息的闭上眼睛,上方楼板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咚”的一声,震下天棚角落处的几缕灰尘。
虞幼棠刚刚平静下来,这时就被吓的身体一抖,猛然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阮明志拔腿要走:“我去看看。”
虞幼棠向他半抬起了一只手,从胸腔里挤出一丝声音:“你不要去,我现在很不舒服。”
阮明志自有主张,并不听话,且向外走且说话:“我上楼去把老爷子请下来,见过面后你还是回房吧。今天本来就不该出门的,风冷!”
片刻之后,阮明志牵羊似的,把“老爷子”给拉扯进来了。
虞嘉棠叫名是个“老爷子”,其实自从四十一岁出事那年开始,大概是再不动脑的缘故,脸面上居然毫无岁月痕迹,瞧着颇为年轻,只是两鬓斑白,年岁全长在头发上了。
他身体好,不怕冷,还是按照往昔时光打扮着,做西装笔挺的摩登先生状。身姿潇洒的站在虞幼棠面前,他笑眯眯的歪着脑袋,不说话。
虞幼棠眼望父亲叹了口气:“爸爸,几天不见,你还认不认得我了?”
虞嘉棠仰起头,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啊摸,最后摸出一块包装美丽的硬糖,自顾自的将其剥开糖纸送进了嘴里。
虞幼棠向他一招手:“爸爸,你来,我们一起坐一会儿。”
虞嘉棠咂了咂嘴,忽然笑了,大概是对于这块糖的滋味很满意。
阮明志走上前去,把虞嘉棠连推带请的送到沙发前,然后又按着肩膀迫使他坐了下去。虞嘉棠脾气很好,坐就坐了,然而依旧是谁也不理,只低头用双手捏着那块彩色玻璃糖纸,搓的“嚓嚓”作响。
虞幼棠,最厌恶病人。
他心里对虞嘉棠是很有感情的,可就看不得父亲变成了这么一副彻头彻尾的白痴模样。往日他也会暗暗的牵挂对方,不过当真要见面了,他又感到难过和烦躁——因为这个父亲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真正的虞嘉棠已然死去了!
虞幼棠抬手去摸虞嘉棠鬓角处的短发:“爸爸,你在医院住的怎么样?看护妇有没有欺负你?”
虞嘉棠扭过头来望了儿子,很茫然诧异的“哦?”了一声——然后却又没了下文,只是转向前方,咯嘣咯嘣的嚼碎了口中的硬糖。
虞幼棠闭了闭眼睛,心中漫起一阵哀伤:“爸爸,我是小棠啊。”
虞嘉棠欠身把手插进裤兜中,又摸出了一块硬糖。
将这块糖也塞进嘴里,他把积攒下来的两张糖纸捏在指间,而后动作幅度很大的挥手一撒,口中还轻轻的配上了声音:“哗!”
做完这一套后,他侧过脸来,眼神天真的望向了虞幼棠:“小棠?”
虞幼棠见他仿佛又有点知觉了,心中顿时一喜,连连的点头:“是我啊,爸爸,你仔细看看我。”
虞嘉棠现在已经根本谈不上记忆力了,脑海中只对这长子还有些残存的印象。盯着虞幼棠发了许久的呆,他终于恍然大悟了。
“哈,小棠!”他张开双臂猛然扑向了儿子,口中单调的重复:“小棠!小棠!我是爸爸,你是小棠!”然后他探头一口噙住了虞幼棠的嘴唇,将自己口中的硬糖渡给了对方。
他这是好意,他想给儿子吃糖。
虞幼棠被他压在身下,窝在沙发上半躺半坐;含着那块温暖的糖果,他心里难过的简直有些木然了。
虞嘉棠热切的注视着儿子的面孔,毫无预兆的兴高采烈起来。
“小棠!小棠!”他搂抱着对方拼命摇晃:“宝贝小棠!哈哈,爸爸抱抱你!”
这时候旁人就不得不过来干预了,否则虞嘉棠能把虞幼棠活活弄死。仆人们一边和声劝慰一边将虞嘉棠硬拉起来,而待虞嘉棠甫一起身,阮明志就把双手托到虞幼棠的腰间,将人从下方硬抻了出去。
虞嘉棠不反抗,傻头傻脑的只是呼唤“小棠”。虞幼棠也不反抗,靠在阮明志身上微微的喘气。
仆人把虞嘉棠带回了楼上,有人过来向虞幼棠禀告,说老爷子方才把个半面墙的大书架子给推翻了。
虞幼棠每次见过父亲,都觉着像是受过了重击。匆匆的喝过了一杯热咖啡,他趁着鸦片酊的效力刚刚发作,急急忙忙的起了身,无论如何都要立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