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棠这时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和气答道:“我听不懂,金老板能听懂。”
老先生干脆把账簿子往写字台上一扔:“这位先生,老朽年纪大了,有些账务也不能一五一十的全记清楚,现在我累得很,请你另找旁人帮忙核对吧!”
虞幼棠亲自站了起来,对那老先生微笑道:“今天辛苦你了,真是多谢得很,请问你老人家贵姓是……”
老先生一仰头,声若洪钟的答道:“敝姓邓,辛苦二字不敢当,我就是干这个的么!”
虞幼棠连连点头:“好的,邓老先生,今天就到这里,你请去休息吧。”
邓老先生见他一团亲切,也就不好再多说,只得怏怏的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虞幼棠并不是位敬业人士——在老邓先生罢工之后,他把账目锁进办公室内的柜子里,然后就坐上汽车,施施然的离去了。
他是有正经事情要做,他去了自己那家位于租界区的染厂。
自从金茂生横死之后,这家染厂一时无人管理,就只得临时招聘了一位厂长来顶替金光耀。因为染厂的底子不好,所以任凭那经理使尽浑身解数,最后也就只落得个惨淡经营、尚能维持而已。
如今虞幼棠暗自有了主意——他打算把这家染厂卖掉。
他这个半死不活的染厂,连厂房加上机器,最多值个六七万——当然,这六七万指的是白花花的大洋;而如果出售得当的话,大约也能到手十万上下。
虞幼棠很有自知之明,他并不奢望那十万大洋;只要能够把那六七万的本钱弄回来,他也就心满意足了。等这笔款子到了手,他要先把虞光廷的那一屁股烂债还上,然后再将这个弟弟关到家里,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出去丢人现眼、招灾惹祸。
就因为虞光廷的那笔债务,导致虞幼棠在盛国纲面前一直很不硬气,总觉着自己是有把柄握在人家手中的。待到了结了这一笔利滚利的混账债务,他想自己也可以换一种姿态来面对盛国纲——起码可以不必在对方那莫名其妙的“爱”中大打太极了。
虞幼棠今天很忙,他和那位焦头烂额的厂长秘密交谈许久,末了达成许多共识;待到傍晚时分,他又请厂长吃了顿晚饭。
入夜之后他赶去金公馆,对着已然出院的金光耀摇头笑叹道:“金哥,你那脚行里的先生着实是厉害得很啊。”
金光耀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光着脚躺在长沙发上,听闻此言就抬头问他:“怎么?有人欺负你了?”
虞幼棠走到他脑袋上方坐了下来:“欺负谈不上——不过说正经话,你那账目上的问题着实是不少,看来那帮人是串通一气在糊弄你了。”
金光耀听闻此言,登时皱起眉头怒骂道:“这帮狗娘养的王八蛋,吃我的喝我的还要算计我!我真恨不能一脚踹出他们的肠子来!”
虞幼棠慢悠悠的用手指梳理对方那一头短发:“你那蹄子好些了没有?”
金光耀向下一指:“涂了药,倒是不疼了,不过已经肿成了馒头,他妈的!”然后他龇牙咧嘴的向上挪动了身体,把头枕到了虞幼棠的大腿上。
抬眼望向上方,金光耀顺势抓住了虞幼棠的一只手:“哎,你今晚儿就别走了。”
虞幼棠低头笑答道:“我怕半夜碰着你那伤处。明天后天我都来看你,等你脚上好些了,我再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此言一出,虞幼棠随即就觉着自己说的很不合适,话里夹带了许多暧昧气息——不过他转念一想,感觉自己和金光耀之间亲如兄弟,偶然说错了话,想必也是无妨。
虞幼棠说是要走,可是和金光耀缠缠绵绵的窃窃私语,始终是不肯走。
金光耀那只脚根本不能碰地,所以这些天还有许多事情要拜托虞幼棠代劳;虞幼棠也和他说了自己那要卖染厂的决定,却是丝毫不提所得钱财的用途。
他是不敢提,因为知道金光耀生平最厌恶虞光廷,自己若是实话实说了,那么金光耀很可能要因此大发一通脾气。
金光耀蒙在鼓里,倒是很赞同他这个做法:“这就对了,留着那个破厂有什么用?还不如卖掉之后落一笔钱!至于将来——有我在,还怕饿着你不成?”他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把脸埋到了虞幼棠的腹部继续说道:“明天你去脚行,我给你多派几个人跟着。到时再有哪个混蛋敢和你讪脸,你直接就让人给我往死里打!妈的,都是狗一样的奴才,还他娘的乱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