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最近日夜观察战局,自己也思考出了许多门道,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没大意思。武魁不是丛山,武魁仿佛是只有横肉与忠心,自己对着他长篇大论,大概是要白费口舌的。
况且就是能跑,他也并不想轻易的跑。他知道自己的土地与军队是何等的来之不易,而有了这两样,他是凛然不可侵犯的鹿师长,没了这两样,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整个人都在靠着权势支撑,所以他不敢想象自己失去权势之后,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既然是不敢想,那他犯不上自己为难自己,故而也就暂时不想了。只是对待武魁和张春生,他总留着几分私心,不舍得把他们往险境里推。说起来丛山也是他的挚友兼知音,可他对丛山也没有这样偏爱过。
兵工厂那个地方,目前是安全的,有朝一日不安全了,武魁也可以带兵往山里撤,兵工厂的物资储备常年是很丰富,真要撤退了,把那些物资带上,也不至于让他们立刻断顿。再往后该怎么走,那他就管不得了。
小鹿语速很慢、声音很轻的对武魁下了几道秘密命令,武魁听到最后,心里像明镜一样,很快便低着头不肯言语了。
他想小鹿对自己太好了,好得让他心里几乎有些难过。垂下目光望着床边,他看见了小鹿撂在身边的手。那手和他的手一比,真是又小又薄,简直像一只孩子手。他想去握一握那只手,然而平白无故的抓人家手,也不大合适,尤其这人是他美丽的小师长,更不好轻易的唐突。
小鹿把话说完了,武魁也一声一声的答应了。然后小鹿沉默下来,武魁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左思右想的犹豫了许久,他忽然伸出大手,一把握住了师长的小手。
“师座放心吧!”他越是攥得紧,越感觉这是一只野孩子的手,骨头又细又软,皮肉却是粗糙:“别的人咱不管,我的小兵是百分之百的听话。不管接下来这一仗能不能打到咱们这儿,打过来了咱们能不能赢,只要有我那个团在,咱们就什么都不必怕。我那个团可是精锐,有一个精锐团做老本,咱们还不是说翻身就翻身?”
小鹿点了点头,心想武魁没有知识,不懂大势,还以为这是内战,还以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是他也不多说,怕自己说得多了,武魁胡思乱想,会跑去向张春生嚼舌头。
想起张春生,小鹿又开了口:“我过几天要去西河子,家里还是小张看家。你离城里近,一旦有日本飞机过来轰炸了,你想着派人过来把小张接走,要不然他死心眼儿,我怕他留在家里不肯撤。其实房子能值几个钱呢?”
武魁一瞪眼睛:“啊?还有飞机轰炸?”
小鹿微微的皱了眉头,仿佛是很疲惫:“我只是打个比方,最糟糕的也就是轰炸了,否则只要西河子不丢,东河子就一定安全。”
武魁愣眉愣眼的看着小鹿,同时张着嘴一点头:“啊。”
小鹿从他手中抽出了手,抬起来轻轻挥了挥:“去吧,别恋着在城里玩儿,赶紧带兵走人!”
武魁当即起了立,又看了小鹿一眼,总感觉自己像是有话未说,不能就这么离开,可是左思右想的,他又实在是无话可说,所以只好很不甘心的敬了个礼,扭头走出门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鹿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预感,只认定了接下来自己很可能要去打一场硬仗,并且是胜负难料的硬仗,在这个时候,他和所有男子一样,在去冒险之前,要先安顿好家中的老小。
小鹿是个光棍,没家,勉强可以算作是家人的,也只有武魁和张春生。武魁倒是好办,别说他有兵,他就是没兵,他抄起一把刀子回归本行,靠着杀猪也饿不死;但是张春生就困难一点——此人基本属于文不成武不就,相貌不起眼,性情还古怪,小鹿认为他除了给自己当副官长之外,人生再无其它道路可走,凭他这个德行,除了自己之外,大概也没有人肯再接受他,让他继续吃副官这碗饭。
所以他把张春生叫进屋子里,又让他把房门关严。张春生看出他这是有话说,便在关门闭户之后,规规矩矩的垂手站到了他面前:“师座有什么吩咐?”
小鹿抬手拍了拍床板:“床底下有只箱子,里头装的是钱。明天我兴许就要往西河子去,这箱子我不能带,所以放到你那里,你给我管着。如果需要用钱了,你打开箱子自己拿,也不必提前问我。”
张春生怔了怔,随即问道:“我不和您一起去西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