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时不时压住轻薄的被子,用手压住电话听筒的线。
“西西?”
“嗯?”
“困了?”
“没有,”她轻声说,“我在听你说话。”
她喜欢听他说话。
说什么不重要,只要他说的都好听,所以她不想打断季成阳说话。
季成阳在电话线的这一端,能听到她手指摩擦着电话听筒的声音,还有她小声笑,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在听你说话”。她表达感情的话太含蓄,不会像暖暖拿起电话就说“小叔我想你了,快回来快回来”,可是他情商不低,能分明听出这句简单的话里的想念。
他仰面躺在简陋旅店的床上,看着低矮的天花板。
他睡了一个多月地铺,终于能有个机会睡床,还是为了能深夜的这通电话,特地要求的。
在祖国的这个夜晚,有个年轻的心脏在为他剧烈跳动着,这个念头,甚至能让他暂时淡忘白日里所看到的一切,医院里的那些被燃烧弹烧伤的儿童身体,那狰狞可怖的疤痕,还有整张分不清五官的脸,已烧瞎的双眼……
季成阳用手臂挡住脸,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
作为记者,他一直让自己不要在采访报道时表达出个人情感,他需要最真实地捕捉到被采访者的心情,而不是用自己的怜悯去影响他们。可是现在,在这个漆黑的房间里,他听着心底深处最想念的声音,忽然就牵动了情绪。
“你睡着了?”纪忆小心翼翼问,像是怕吵醒他。
“有些困。”他的情绪有些波动,不想影响她今晚的睡眠。
“那你快睡吧,”纪忆的声音,越发轻,“反正我也一直提心吊胆,怕被保姆听到。”她在让他更有理由挂断电话,体贴地说出自己也想挂断的理由。
他顺水推舟,和她说晚安。
电话听筒放回到电话机上,季成阳的情绪也开始慢慢稳定了。
他开始回忆白天的那段采访,那个四五岁小女孩,告诉他,自己是因为想要捡飞机上投掷的东西被烧伤。他当时很诧异,问小女孩为什么要随便去捡飞机空投的东西,小女孩很理所应当地告诉他:“以前会有飞机空投食物。”
季成阳恍然。
以前,偶尔有西方国家投来物资食物。
而现在,在这场战争开始后,空投的就是炸弹了。而那些贫民却仍旧报着希望,将那些空投的杀伤性物品当成了食物包裹……
他要回国了。
最多还有一个月。
大学的第一个月,果然像季成阳所说,因为不适应太新奇,还有各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因为世界忽然被打开了,变得有些兵荒马乱。不过,纪忆高中一直住校,还是很快就融入了环境,因为要适应一种新的上课方式,适应忽然出现的公共课,还有各种真对新生的讲座,时间开始流动的湍急而剧烈。
她桌子上的台历,很快就翻过去了一页。
十月的国庆周,季成阳回来了。
他挑在这个时间回来,是想不让她上课分神,可相对应的,就要适应可怕的国庆假期人流。她到机场的时候正好是下午这种最高峰时间,在接机口几乎都找不到立脚的地方,她索性就不和那些人去挤走道旁的空地了,抬头看提示牌,等待飞机降落。
时间变得很慢,慢极了。
手腕上那块手表的表盘上,连秒针都移动得让人焦急。
飞机已经降落。
她打他的手机,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
应该是和同事在一起?还是在提行李,没注意口袋里的手机?纪忆站在巨大的立柱旁,慢慢地一步步地,用脚丈量着机场的这块地面长度。
每一步,都是脚后跟抵着脚尖,如此轮换,消磨时间。
大批的人流走出,先后抵达了四架飞机,旅客都几乎是同一时间走出,她张望了会儿,根本看不清拥挤人群里层层叠叠的脸,低头,继续去拨电话。
“季成阳,你干嘛呢?不打车啊?”忽然远处有人喊。
她猛回头,却看到近在咫尺的人。
完全意外的出现,让她等待的焦急感瞬间变成了紧张。
心砰砰地跳着。
季成阳仍旧穿着黑色的外衣和长裤,清爽爽地站在她的面前,神情闪过一丝丝无可奈何,显然是想给纪忆惊喜,却被不知情的同事拆穿了。他回头,对同事挥手:“你先去打车,不用等我了。”那同事八卦兮兮地望着这里,望着被季成阳挡住大半的女孩子,忽然就笑了:“好嘞,小别胜新婚啊,你继续,我走了啊。”
那人拉着行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