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忆又嗯了声。
不太爱说话。
痛极无言,笑极不语。
以前电话,都是她说的多一些,有时候叮嘱,有时候汇报生活状况,有时候会请教些困惑。早熟的小姑娘,可惜再早熟,也不可能是钢筋铁骨,她的阅历还只在校园。
季成阳尽量多陪她说了几句。
他必须要回家了,这一个棘手的问题,最棘手的是他马上就要动手术。肿瘤的位置比较不好,手术也很有风险。或者……应该交待一下王浩然。他忽然有种要料理后事的急切心理,唯恐上了手术台,下不来的话,很多事不考虑周全,会遗留太多麻烦。
她才十六岁,刚刚十六岁。
季成阳把烟盒里里最后一根烟攥在手心,折成团,扔在了窗台上。
第二波鞭炮声来袭。
“有烟花了,”纪忆给他说,“广场那里开始放烟花了。”
“过年好,西西。”季成阳笑。
“过年好。”
电话挂断,显示通话时长有九分钟多钟。
后来暖暖说,那晚季成阳到家,家里人已经吃过饭。暖暖爷爷原本被接来吃年夜饭,晚上还要出去,参与别的活动。季成阳归家完全在计划之外,两个人很快进了书房。
至于书房里的谈话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包括门外的季家人也不知道。
☆、第二十五章坚强的理由(2)
大年夜,纪忆梦到了一些曾发生过的事。
有人走过来问她为什么哭,问她家在哪里,她指了指身后,这个窗户里就是家。
那人身后,有个男孩的影子走近,递过来一个透着粉色的小塑料瓶,是给她的。瓶子形状很可爱,瓶口是锡纸包装的,一撕就能打开来,瓶身上写着喜乐。
她醒来,回忆第一次和季成阳相遇的情境。
虽只记得王浩然的脸,但她肯定,那个递来喜乐的人一定是季成阳。
这场无妄之灾如飓风过境,来势迅猛,咆哮肆虐,掀翻民居树木后,却又在第二天消失无踪,只留得万里无云的碧空。都听说,王行宇的父亲调任遇到强力阻碍,趁春节这几天登门季家,给难得小住在大儿子家的季老拜了个年。那一室谈笑,都认同小孩子吵闹并非大事,自然干戈化作玉帛,调任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其中是非,也没人想要多嘴去议论。
十年后,纪忆去监狱采访一名十七岁少年犯,当她听着那个光怪陆离的案情时,忽然想到,如果在2002年这个春天没有季成阳伸出援手,付小宁是不是也会是这个样子:坐在椅子上,一边说着没什么逻辑的话,一边强迫症似的频频去看高窗外的碧空。
年初五,高三部开学。
高三下学期,附中要求所有学生都住校。初四这天上午,暖暖母亲提前送她和暖暖返校,车到校门口,暖暖母亲让暖暖带着司机,把行李先送上宿舍楼,留纪忆一个人在车上。起先暖暖还不乐意,后来发现母亲是非常认真的,只得离开。
车门关上,纪忆看暖暖母亲。
“西西,不用紧张,”暖暖母亲安慰她,“季爷爷让我和你聊聊,我正好也是这么想。”
纪忆点头,猜不到谈话内容。
暖暖母亲的谈话从她爷爷奶奶讲起,这让她有些出乎意料。纪忆奶奶是童养媳,没文化,从小就到纪家,纪爷爷离家到北京求学,纪忆奶奶守在广西的一个农村里。解放后,纪忆奶奶离开广西来了北京,终于在四十岁的时候有了个儿子,却因文化程度相差太大,离婚了。
纪忆爷爷娶了后来的妻子,又生下两个儿子。
当年离婚时,有和纪爷爷政见不和的人,给纪忆奶奶出主意,让她大闹特闹,本以为能改变结果,却还是照旧分开。那时离婚的老辈人不少,却只有纪家闹得沸沸扬扬。
“所以你父亲和你爷爷,父子关系很差,”暖暖母亲语言有保留,“你父亲是你家唯一没有穿军装的人。那个年代,不穿军装,就要下乡,你父亲就这样在东北认识了你母亲,都吃了不少苦。等两人返程,你奶奶就病逝了,你父亲就因为这件事,和你爷爷动过很多次的手。”
纪忆父亲恨纪忆爷爷,抛妻弃子。纪忆爷爷也恨儿子如此不孝,光是断绝父子关系的契约都写了好几份。这些事,旁人讳莫如深,季爷爷在这几天才告诉暖暖母亲。
“所以,西西,如果你爷爷对你不亲近,不是你的错,”暖暖母亲说,“这些话不该阿姨来告诉你。但我和你季爷爷,季叔叔,都看你长大,又这么听话,不想你因为不知道一些事而受到伤害。十六岁了,大姑娘了,了解总比被隐瞒好,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