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间看清了少年的脸。明明不是那种好看到叫人过目难忘的脸,笑起来却像是能钻进人的心里去。他看到少年张嘴和他说着什么,他却一句都听不清。
他忽然清晰地记了起来,在一段他昏沉到近乎意识全无的时间里,少年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忆起与少年有关的任何事。
他在病床上清醒过来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听到外面有嘈杂混乱的怒骂声、哭泣声,觉得很奇怪,问母亲:“外面为什么这么吵?”
母亲安抚他:“医院是这样的。你觉得太吵的话,我帮你换间病房。”
换了病房之后,外面果然变得很安静。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母亲却说,这是因为他车祸伤到了脑袋。
出院那天,天灰蒙蒙的,看着要下雨。他和父母走到停车场,正要上车,忽然听到有人追上来喊了一个字“齐”,后面的话像是被人堵在了嘴巴里一样。
他奇怪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被人捂着嘴巴,明明只是个陌生人,少年却用一种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母亲拉他:“明熠,走吧。”
他说,嗯。
他跟着母亲上了车。
车外,少年已经被那个捂着他嘴巴的女人松开。那个女人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扬起手给了少年一巴掌。
这一耳光打完,女人和少年都哭了起来。
他觉得乱糟糟的,闭起眼睛休息,不再往车窗外看。
齐明熠手撑着墙,缓缓地伏跪在地。
他想起来了,那个夏天他们在这个地方讨论着关于未来的计划,甚至讨论好了要什么时候出发。
为了不被家里人抓回来,他们准备先去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南方,等闯出名堂来了,再堂堂正正地回家。俞舟胆子小,总是很谨慎,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不过眼睛晶晶亮,显然也很喜欢他的计划。
可是他丢下了俞舟。
那天他没有想过去问俞舟为什么追上来喊自己,没有思考俞舟为什么用满含希冀的目光看向自己。
他感觉累极了,很疲惫,厌恶医院刺鼻的药水味和病房过于空旷的白,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所以他什么都没想,对母亲“嗯”了一声,转身上车离开。
他把俞舟一个人丢下了。
俞舟一个人面对自己的父母,面对他的父母;一个人面对其他人的嘲讽和唾弃,面对师长的指责;一个人在即将升上高三的阶段面临转学……
齐明熠紧紧攥住双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掌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抓不住。
俞舟做什么都很认真,做出每一个选择都要考虑很久,别人看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到了他头上都再艰难不过。他喜欢安静的生活,认真努力地想过好每一天。
是他突然强行闯入俞舟的生活,强行拉着俞舟一起规划未来,把俞舟有条不紊的生活彻底打乱。
然后,他把俞舟忘了。
俞舟那么胆小的一个人,独自去了南方,独自在异地他乡生活。
那一天他误闯校医室的时候,俞舟眼里满是震惊,身体也微微颤抖。
可是很快地,俞舟收起了震惊,也不再颤抖。
俞舟笑着对他说:“你写的歌很好,我很喜欢。”
俞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对他笑?
俞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对他说“我很喜欢”?
齐明熠把脸埋入攥紧的双拳之中。
纷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徐成礼的声音猝然传入他耳朵:“明熠你怎么一个人自己跑了出来?你怎么了?是不是脑袋又疼了?你为什么跑上来这里?”说到最后,徐成礼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紧张。
徐成礼确实很紧张,这个地方给他的印象很不好,因为他就是在这里发现齐明熠和俞舟在谈恋爱的。一听说齐明熠来了这儿,他见到人就是一通质问,连齐明熠现在听不见都忘了,只想着先声夺人抢占先机。
徐成礼现在所有的成就以及他父亲的步步高升,都依附于齐明熠对他的信任。他承受不起被齐明熠厌弃的后果。等质问完了,徐成礼才想起齐明熠的身体状况,忙压下满心惊惧上前拉齐明熠的胳膊:“明熠?”
齐明熠狠狠甩开徐成礼的手,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着看向他。他一字一字地问:“那天下午,是不是你把我妈叫来的?”
徐成礼惊骇地退后两步。他身体踉跄了一下,梗着脖子说出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说辞:“我是为你好!你只是被那个家伙迷惑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同性恋的事情曝光了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