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等人走了,半晌没有力气。
随後,他觉得眼睛有点酸涩。
可,又有别的什麽办法?
他身衰力弱,一个茶杯都握不好,就算让人嘲笑,那也是活该。
他转过头,看著窗外半晌。
认真说来,他其实都不喜欢永安这处别墅了,就算这是范宗明给他建的家。
可窗子,不是太大;窗外,云在那处框架内都那麽拘紧。
他在寨里呆久了,喜欢一眼望去没有框架的自然风景。
那处风景,是他哥放逐给他的;到了最後,却成了他支撑的所有力量。
范宗明与他,就算有爱,但距离已经太远,远得他们都不怎麽知道心疼对方了,他认为给他哥他的所有就是最好的;他哥以为只要他活著,他们最终可以幸福都可以好好在一起。
可命运,到底是给了谁好处了?它是喜欢嘲弄人的,谁都别以为占它便宜了……
他睁眼半晌,不知道该想点什麽,小时候高兴的事那麽多,但跟後来相比,它显得让人能鼻子冷哼一声,也就过去了。
来打扫杯子的人没来,范宗明来了。
谭少看著他哥笑了一笑,就像最魄人心魂的风那样,那麽狂妄那麽无知,却又那麽的单纯,“哥,来了。”
范宗明看他,在他身边坐下,好久都没有说话。
谭少原也不知说什麽,他就躺著,也没说话。
他半老的人了,身体也不行了, 不像几年前那样可以半年的逃过追踪越过千险万难只为取得一单交易那麽的艰难,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摇摇头,说一声累了,就可以睡去,不必提防谁要他的性命,不必担扰他的行错一步就是灰飞烟灭。
谭少原不知道他这一生,说悲剧还是说喜剧。
他没死,算得上喜剧。
他活著,谈不上欢喜,应该也算是悲剧。
太多人活著,不悲不喜的,也算是一生。
有太多人,一生之间,有点悲,有点喜,也是一生。
那麽多人的命运,成就了这个世间的人生百态。
佛家讲究好多人的命运,它是大度的,它是慈悲的,它,最终的,也是悲哀的。
我们一生讲究到底,也是空的。
只有我们切身经历过的,才是哀的。
人类的天性决定欢喜就那麽多,悲哀才是刻骨的。
谭少原到最後才明白,他为之付出的,成就了强人的欢喜,另一面,也成就了弱者的哀弱。
他毫不避讳跟范宗明说:“我死了,你别太悲伤,你知道的,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你得到了你的,我面对我最终所面对的,这才是人世最终的结局。
丑陋的,没有欢喜的结局。
范宗明冷冷淡淡地说:“你不计代价得到我,原来也是讲究你所得到的。”
他说的不是他的原意,不过却是嘲讽谭少原得到他,不过原来也是跟他一个原因。
他牺牲一切,为了成就他的孩子的得到,他也把自己支解得支离破碎。
他的孩子的得到他,也强解了他所有的一切,得到了,却还沈醉在自己的牺牲中,不愿看到光明的一面。
他所付出的,永比他那个层面的任何人都多。
谭少惨笑,说:“哥,你知道麽?我有好多年,在想,你要是真杀我了,我就真高兴了。”
他揪住范宗明的衣服,一字一句地说:“你放任我活了一年又一年,又一次又重一次的残忍对我,你把你最重的责任加负到我身上,成全你的接班人的万里河山,而你,让我的身体,包括那些我信任的,也信任我的兄弟为之付出一切代价,你就应该知道,就算天塌地裂人世间再来一次,我也都不会原谅你。”
范宗明脸不算白,但脸色顷那惨白一片,他看著谭少原,嘴角是颤抖的。
他想说话,後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匆匆离开了谭少原躺著在椅子上的院子里。
谭少看著他的背影冷冷又悲伤地笑,人跟人,立场真的不能说破了,一旦真说破了,恩怨皆无,活像他们只是个上辈子欠债,这辈子不得不还债的陌生人。
人活太长到最後,心都是硬的。
范宗明的心软都只给了一个人,到了後头,那个人都不要他的心软了,於是心就更硬了,硬得他自己都不知道硬度的底限在哪里。
只是,当原本以为是属於他的人说恨他的时候,他发现那颗化石般的心再次就在片刻又疼痛了一回。
疼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些狼狈地走了。
两个人的恩爱,只要一人缺席,就算有和平表面还在,但终归是幸福不了的。
其实,你说人都一大年纪了,经历过这麽多事,谈什麽爱说什麽情啊,这种耗人心神真的不是老东西能干的,反正谭老大就觉得自己不行了,他就想著塌实点过点日子,大夥儿该干嘛就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