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他。
第八章
蓝宇的事让我心烦,可生意的事更让我头痛:一批进口车砸手里了。因为政策的关系,我必须在明年春节前脱手,赔钱也要卖。星期六的中午,我正准备出去,刘征告诉我蓝宇有一个星期没去工地。
距离上次分手快有两个星期了。起初我很吃惊他仍然在工地打工,他还真可以处变不惊。可是现在却突然不做了,我不免有点疑惑。快到黄昏的时候,我决定打电话到他的学校。可能是放假的原因,等了很久才有人接电话,又等了十分钟,得到的结果是八一五(房间)没人住,都放假回家了。那天晚上原本说好见几个客户,是些想买车的家伙。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我必须去一趟「华大」。
走进八号楼,一股臭味迎面而来,真是久违了的味道,我想起大学时期,那是男生宿舍的公共厕所里传来的特有的臊臭。光线有些暗,我顺著号码找到了「八一五」。我敲了几声门,没人回应。又敲了几下,仍没声音。我有些失望,随手拧一下门把手,正准备转身走,可发现门没有上锁。
屋子里漆黑一团,一片寂静。借著月光,看到房间里满满的上下八张床和中间一排长条桌子。突然我注意到靠窗户一张下铺上似乎躺著个人。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我几乎不敢往前走。
「蓝宇!蓝宇!」我试探著,急促地叫了两声,没有回音。
我更是惊恐万分。我不得不拼命地压制著自己的恐惧,走到床前。那是他,虽然不是特别清楚,可我断定那是蓝宇。我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我镇静一下,伸手摸他的脸,不是我想像中的冰凉,而是滚热。我又找到他的手,摸他的脉搏,微弱而急促。我听到了他的呼吸,这是个活著的人,我舒了口气。我想把他抱起来,可不行,我冲到楼道里,大声喊:「有人吗?有没有同学帮个忙?」
「怎么了?」从一间屋子里同时伸出两个脑袋。
「帮个忙,有个同学要赶紧送医院。」我说。
他们一边帮我将蓝宇架起来,一边相互议论:
「这是几字班的?」
「是『建七』的,叫蓝宇,他今年也没回家。」
「哦!就是穿得像个小日本的那个,他好像北京有亲戚?」
「好像有,这人不爱说话,没什么来往。」
「您是他家人?」其中一个男孩问我。
「我是他哥。」我没有心思听他们议论。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第三医院」的急诊室里仍然人很多。一个年轻,秀气,带着眼镜的女实习医生正在给蓝宇检查。
「怎么这么晚才送来呀?」小医生细声的、不满地说。听起来好像没有希望了。
看着蓝宇紧闭的双眼和乾裂发白的嘴唇,我真的克制不住了,我抓住他的手,眼圈发红。
小医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得不掩饰著:
「这是我弟弟,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向我爸妈交代!」
小医生很理解,并同情地告诉我他可能是因为扁桃体化脓引起的高烧昏迷,而且严重脱水。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在蓝宇虽然极端憔悴,但仍英俊的脸上扫来扫去。
那是个不眠之夜。我整晚守在蓝宇身旁,不停地用酒精为他擦身,进行物理降温。我观察著他的表情,听着他急促不匀的呼吸,看着输液的点滴。小医生非常负责,每半个小时就为蓝宇量一次体温。直到凌晨五点多,小医生才笑着说体温已经降到三十八度,没有危险了。我一下子松弛下来,感觉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真是年轻,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已经坐起来,饿得要吃饭了。下午我将他从医院观察室接到「临时村」。我将空调关小,先让他喝了一大杯水,然后让他躺下,为他盖上被子。他安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
「你真够可以,快二十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烧了一个星期也不知道去医院!」自从他醒来,我一直想「教育」他。
「我到校医院看过了,还给了我好多药。」他回答。
「我还以为你是想找死呢!」我恶狠狠地说。
他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
「想我小时候,只要一生病就有好事:不用上学,他们每天守着我,还有想吃什么就给买什么。」
「操,和着你耍苦肉计呀!」我笑骂。
他笑,看起来很高兴。
我告诉他要多休息,再睡一会。我摸摸他的额头,凉凉的。我攥著他的一只手,坐在床上看冯意宽(我的一个副经理)给我的一份关于三十辆进口车的草签协议,那是他们前天晚上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