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百谷(27)
我说和他同居的人是我。
苏老师扶了下他的银边眼镜,动作仿佛评估我够不够资格和裴嘉言同居。也许他觉得不够格,拍着我的肩膀最后说:“家长都怕孩子被带坏。”
我说裴嘉言今天就十八岁了。
苏老师看我的目光很深,他可能想到了什么人,眼神温柔了一点:“还是回去吧。”
我铩羽而归,在公交车上收到了老妈的短信。
说实话,没想到老妈还会再联系我,发信息而不是打电话的方式却很有她的行事风格。我在一个刹车后点开了内容,期盼她会带来裴嘉言的消息。
然而不是裴嘉言,老妈发给我一个地址,附言说:你爸没了。
我沉默地按灭手机屏幕,过了会儿又打开把那个地址看了一遍。心跳突然变得很快,随着公交再次启动我开始想要呕吐,抓着扶手的关节发白,然后蹲了下去——这动作吓到旁边的一个阿姨,她以为我晕车,叫司机靠边后扶我下去。
蹲在路边好一会儿,我才从眩晕和干呕中恢复。谢过那个阿姨,她还有别的事没法守着我,等她走了我站起身打车。
给司机看了老妈发来的地址,我直到目的地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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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达是自杀,用监狱里的牙刷刺破了喉咙。
他入狱的消息传来时我刚被老妈咒骂着赶出家门没多久,心情特差,一开始还以为是裴嘉言打的电话愉悦接起结果是个很陌生的人,用严肃而板正的语气通知我,我的父亲,陈达先生,因为涉嫌故意杀人被捕。
我说关我屁事,把电话砸了。
不久后换了电话号码,所以大约这次监狱没法让我第一时间知道辗转去找了老妈。有什么必要呢,老妈也是喊我去给他收尸。
陈达死了,我一点都不悲伤,甚至在面对死亡证明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事进去的:三年前陈达和同事喝酒,他们再次提起了老妈和我的离开——这两样东西完全无法混为一谈,但好像又很相似,归根结底,他们说是不是你太没用啊。
漂亮老婆跟有钱人跑了,打了十八年的受气包儿子一考上大学就再也不回来,这对陈达是羞辱。他喝了酒本来也上头,扭打中激愤提起破了半截的瓶子戳向同事小腹。
都是差不多的条件,同事那边活动了下,最终检方起诉时把这事定性为故意杀人未遂,判了十年。
我不知道十年算不算冤枉陈达,也不想了解,那时只希望余生都不要和他有交集。
上天可能听见了我的心里话,然后给我送来了这个大礼。我收起陈达的死亡证明,被两个狱警领着去认人,盖着白布放在简陋的棺材里透出一股凉气。
我不敢揭开那层布,好像陈达还会坐起来揍我一顿,虽然心里知道他再也醒不过来可我仍对他感到恐惧。于是我没看,说就这样吧。
狱警问我妈在哪里,我说她不会来,他大概觉得这是个悲伤的故事,而我,作为主角很可怜,帮我联系了殡仪馆。
后面几天我没空去想裴嘉言了,带着满腔的不乐意被推着给陈达办葬礼。死亡证明、处理遗产(陈达没什么遗产,受害同事索赔的时候都被执行了)以及出殡。他的讣告贴在了家属院大门口,不到半天就被看门大爷撕了,没人想见他。
火化也很快,米兰怕我受刺激和黑鸦一起来陪我。
陈达的尸体被传送带运进焚化炉时摔得沉闷地“咚”了一声,传入耳郭后回音不绝,我浑身一抖,米兰紧紧握住我的手,在快溺死人的寂静里小声安慰:“别怕,别怕。”
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在火葬场外坐大约一个多小时,工作人员通知开始装骨灰,问我要不要去看。我还不知道骨灰长什么样就过去了,黑鸦喊我记得给装骨灰的包个红包否则有些人掏得不干净。
直到这天我才知道骨灰是不能被扬起来的,它长得和“灰”不沾边,更像碎骨头,发白,或大或小的块状,上面带着细小密集的孔。我盯着它们看时,旁边巨大的焚化炉发出咔嚓声,还有一股焦味。
可能我脸色太灰败了,走路又轻飘飘,骨灰盒被交到我手上时工作人员甚至帮我托着走了几步怕我不小心打翻。
但我到底没有摔,黑鸦开车,一路载去公墓。
价格在前几天就谈好,本来米兰说如果我没钱她可以帮忙借给我——她说借,其实是不用还的意思——我还是没同意,因为陈达不配。
公墓最便宜的位置是墙上,四方的一间,周围全是款式各异的盒子,没有墓碑和灵位,只剩个冷冰冰编号。三千块买断,每年额外交一点维护费。我给陈达缴满二十年,并告诉公墓管理人如果二十年后联系不上我就把他的骨灰倒进河里让他周游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