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他立刻拨电话过去,也不管江洪波是不是方便讲话,电话接通,那声低沉的“喂”一传过来,他劈头盖脸就说:“你钱多烧的,是不是?”
“干嘛?”
“我刚从银行回来,那个账户,你怎么还往里转钱?我跟你要钱了吗?”
江洪波这会儿明白,不禁笑出来:“你也够迟钝的,这些年了,才发现呐?”
“废话!我压根儿就没过去查过。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工资开始就办的这种转账,后来没有通知财务那里,就一直那么开呗!”
“有几个臭钱,在我跟前儿显摆?你当老子靠你养啊?!”
“不是,不是,”江洪波怕他发火,“真是忘了,就这么简单,你可别瞎想。过生日这天生气,是要长尾巴的哈!”
邹童也不想跟他多废话:“给我账号,我把钱转回去。”
“得了,费劲儿不?你留着用吧,将来我老了,没人养活,还就靠你了呢!”江洪波那头传来说话声,“不能说了,有人找我,待会儿见吧!”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邹童刚要继续,结果那头传来忙音,“妈的,你这个混蛋!”
手机扔在一边,邹童的车汇入马路上的川流不息之中。“春天”是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有时候周末早上,沿着林荫夹道的小路散步而来,坐下喝杯咖啡,吃点儿东西,能消磨掉整个上午。只是两人各自忙碌,这样的日子并不多,因此尤其显得珍贵。近来诸多变故,那些早前摒弃在身后的过往,又挥之不去地萦绕上心头。
“百盛”附近总是很忙,邹童找了个地下车库,把车停好,散步穿过几条街。这一带很多翻新的旧屋,住了不少归侨,邹童的目光被不远处走来一对老夫妻吸引住。看不出他们年纪多大,头发都是花白的,老头儿脚步稍微迟缓些……俩人虽然没什么交谈,却一直牵着手。经过身边的时候,邹童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看他们的背影,心里纠缠出一股莫名的酸楚。
逛了附近几家小书店,在黄昏的露天咖啡座,无意地浏览过往错落的行人,小路两侧的法国梧桐,遮蔽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也把“百盛”商区的喧哗隔离在另一个世界。桌子上的杂志翻在固定的一页,他的心,沉在寂静的深海深处,遥远得自己也无法捕捉确切的思绪。邹童难得一个人,这样消磨着懒散的时光,三十岁,他平静地想,我三十岁了。
过去的时光,在秋日清透空气里,好像黑白的胶片,一幕幕飞速而过。
记得那时候看《天堂电影院》,里面的小男孩长大,成熟,变老,回到出生的小镇,邂逅情人的女儿,已经亭亭玉立,和母亲当年一样迷人……那是邹童从没感受过的,逼真的,岁月流逝。他开始有点相信,时光,其实是一场加速运动,越到后来越是飞快,越是短暂,越是稍纵即逝。
直到天黑下来,他才收拾一下刚刚买的几本书,和一些琐碎的东西,朝“春天”走去。“春天”的烘焙和咖啡很有名,晚饭的时候,反倒会比较少人,但他们家的红酒招人,过来的基本品酒的比较多,江洪波就很喜欢他家的收藏。
邹童迈进来,楼下稀疏的客人里,并没有江洪波的影子。倒是老板走过来,跟他说:“去顶楼的花园吧,楼下呆会儿有人包场。”
老板跟江洪波和佟琥都是很好的朋友,算是熟人,邹童虽然最看不上有钱人动不动搞包场这一套排场,但明白生意人是喜欢的,没说什么,只身上了楼。天台是个法式风格的花园。一边墙壁上,本来是爬满紫藤和牵牛花,这会儿悬了条类似丝绸的大幅挂布,在晚风中轻轻翻动,果然是挺特别的。老板据说学的是设计,常会有些让人惊喜的花点子。
邹童以前也在这里坐过,但多是白天,晚上比较少。可能因为没什么人上来,所以灯也都没怎么开,黑暗里,影影绰绰地摆放一排的类似组图类的艺术展品。邹童向来也不是附庸风雅的人,也没有过去仔细看。他点了壶热的花茶,靠栏杆边儿坐着,可以看见楼下小路上,橘红的街灯下,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侍者把茶水的托盘放下,就走了,邹童本来朝楼下张望,回头发现托盘里,还有个雪白的信封,写着:“邹童亲启”,是江洪波的字迹。江洪波小时候练过书法,字写得格外漂亮。他朝四周看了看,感觉怪怪的,抽出里面的卡片,满满地写着字。现代人除了签名,其实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邹童也记不得多久没见过江洪波手写过这么长的信件。借着桌子上玻璃瓶里的小烛光,他仔细地一行行看下去:“邹童,开始同居那年,我帮你们学校的建了个电教馆,领导要表达谢意,想要用集团的名字来命名,我没有答应,就让他们帮我在图书馆前栽上一棵梧桐,桐与你的名字同音,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在图书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