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变得沉重,秦央徒劳地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沈晋,你太偏激,而且悲观。」
「是吗?」沈晋却笑可,身体猛地往秦央这边压来,「但我相信兄弟是永远不变的。」
秦央原本就坐在车窗边,被他这么一逼,整个人就被困在车窗和沈晋之间,忙伸手去推他:「最近闹SARS呢,你离远点。」
「怕什么。」沈晋看了看四周戴着口罩的人,说得豪气干云,「要是一不小心传染上了,我们到了病房也能做个伴。」
「原来做你兄弟就这点好处?」秦央不由摇头,「沈晋,我觉得我还是不认识你比较好。」
「秦央,你刚知道?晚了」沈晋一脸得意,身体压得更近,「来,我们现在就来实践实践这种疾病的传播过程之一。」
那时候,晨光微明,车辆在道路上疾驶,一路绿柳繁花快速地倒退后掠。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微微地一低头,秦央尚不及思考,眼瞳倏然扩大。
双唇相贴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嘴唇上的温热却一下子扩散到了全身。两人俱是一惊,脑海中一片空白。
沈晋忙往后挑开,脸上热得仿佛能烧起来,呼吸凝滞,好似要溺毙。
刚刚还说说笑笑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成了闷葫芦。一个早就扭头看着窗外,固执地想要一辈子用后脑勺来面对旁人,脖子快要永远扭成那个角度,另一个手足无措,眼睛好像要把腿上的课本看穿。
好一会儿,耐不住这尴尬的气氛,沈晋艰难地开口:「你、你、你……你怎么不躲?」
那边仍然不回头:「谁知道你会真的……真的……」
却说不出口,亲来下?吻下来?那个什么下来?好像都不对。文科成绩很好的秦央第一次词穷。
车窗边多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嗯……还是刚出笼的。
SARS彻底成为一段回忆时,当年围在大厅的黑板边通身青涩的高一新生升上了高三。补课成了正常课时中的一部分,学校组织补,家长强烈要求补,也有学生自觉自愿地补。几位老师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三房一厅,关起门来就是语数外三个内容不同,气氛却一样紧张的课堂。学生们轮流在三个房间内进出,个个步履虚浮,憔悴如游魂。
沈晋曾经在那边的课桌里摸出本《樱花通信》,脸蛋清纯身材火爆的漫画女孩甚是提神,被秦央笑骂「什么样的人摸出什么样的书」;凹凸不平的老旧课桌上铺着白色挂历纸,密密麻麻地写满公式和各种咒骂教育体制的话语,秦央在五花八门的潦草字迹里看到一封情书,典型的少女口吻,她说她喜欢上同年级的一个男生,他是英俊的、帅气的、斯文的、有大好前途的……一连串毫无逻辑的形容词。最后满怀憧憬地说,希望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
沈晋笑说:「搞不好那男生就是指你呢。」
秦央隔着厚厚的冬衣狠狠地掐上他的胳膊:「沈晋,别以为你用左手写字我就认不出来!」
沈晋于是求饶:「大哥,我错了,你别揍我啊,明天情人节,你不能让人家姑娘和只猪头约会吧?」
高三过得比以往任何一个学期都飞快。
秦央家的新家已经搬进入住,家居的装潢让亲朋好友们众口一词地称好;秦央的成绩也一直稳定着,只要过了高考,考上一所好大学,然后毕业,找工作,女朋友可以在大学时就找好,也可以立了业再成家,无所谓了,反正孩子能让家长操心的事会越来越少。秦央妈妈觉得自己肩头的重担终于可以减轻不少,夫妻两个开始筹划起今后的再度蜜月计划。
生活却总不会顺着人们的心,平地惊起丈高波澜。
秦央的外公突然过世。就在秦央生日的前一天。
老人走的那天,秦央在考试,亲戚里谁也没有通知他。秦央是在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后才知道的。
秦央爸爸在电话里说:「秦秦,你外公走了,今天上午。」
秦央执着听筒,一言不发,隐约能听到那边秦央妈妈的哭声。
「爸爸妈妈最近会很忙,你自己的事你明白的,爸爸妈妈对你很放心。」秦央爸爸在那边继续说着,「饭菜都在冰箱里,你自己用微波炉热一热吧。今天晚上我们大概回不来……」
又交代了很多事,秦央静静地听着,说:「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时,手机铃声作响,沈晋的声音愉快地傅了出来:「喂,提早祝你生日快乐啊!够兄弟吧?你明天要请客啊!」
秦央说:「谢谢。」
呆呆地枉桌边站了很久,直到黑暗在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弥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