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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59)

我继续往前走,下午的城市有点发蔫,天快黑了,昨晚那个弹吉他的小子又在那唱歌,琴盒摆在面前,里面零零散散几张纸币,大概也就够他来回坐个公交。

我从他面前走过去,他抬头看我一眼,继续半死不活地唱着他那酸溜溜的民谣。

我走了两步,忽然转身,走到他面前。

“吉他。”

他愣住了,近看起来更年轻了,上大学的年纪,嘴唇上还有软软的胡子,又瘦又脏,T恤领口都旧得跟干木耳一样了。

我再说了一句:“吉他!”

他真的把吉他交了出来。

穷逼一个,还敢弹Gibson,这把琴也快上万了,没穷死算他走运。

我接过吉他,开始弹元睿的曲子,弹轮指,扫弦,palm mute,弹从我脑中一闪而过的摇滚段落,弹我听过千百次的Eric Clapton的Solo……

路过的人吓了一跳,大概当我是疯子,这个吉他手听得出我用的技巧,一脸目瞪口呆。

然后我把吉他还给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扔进他的琴盒里。

“这就是你这辈子能靠音乐赚到的钱了。”我平静地告诉他:“你弹的太垃圾了,唱得比哭还难听,回老家找个好姑娘结婚吧。”

然后我继续往前走,直到听见那年轻人不敢置信的声音。

“林睢?”

我有预感会发生什么,但我还是转过身来,看着那年轻人一脸惊喜地朝我追过来。

“真的是你,林睢,我是你的粉丝!”年轻人连表也不要地追了上来,激动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像燃着一团火,然后他惊喜地看着我,说出了那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第二次的话。

他说:“我是因为你,才走上音乐这条路的。”

-

我坐在街边,用投币的公共电话给苏迎打电话。

钱是我从那个年轻人的琴盒里拿回来的,他恨不得连吉他一起给我,真是慷慨,怪不得这么穷。

苏迎过了很久才接起来,而且那边似乎很嘈杂。

“你好?哪位?”她大概当是哪个导演组给他打电话,语气甜得像蜜:“我是苏迎,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在杨树街,凌晨三点来接我。”

苏迎不让我挂电话。

“等等,你去那干吗?我现在走不开,”她语气:“我在剧组,是陆宴推荐给我的,我要半个小时之后才收工,陆宴人太好了,他还说拍完了请我吃饭……”

“是吗,他也太饥不择食了。”

苏迎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又喝酒了吗?林睢……”

我把电话挂掉了。

我并不想喝酒,也不想回家,我沿着街边慢慢走,太阳晒过的街面很暖和,我找了棵树,在树下坐着,当一个蜷成一团的流浪汉。据说好莱坞有个明星也很喜欢当流浪汉,其实这样的好处很多,流浪汉是社会之外的人,当你倒在街边睡觉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都与你无关,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管,这种感觉未免太美妙。

我甚至靠在树上睡了一觉,杨树的树皮上有许多细小的籽粒,像我小时候在姥姥家吃过的一种圆圆的梨,要削皮才能吃。我记得吃梨的时候我姥姥给我讲故事,说她生了七个小孩,有一次,得到一个苹果,她把皮削掉,肉切成七份,一人只有橘子瓣那么小的一份。她讲她自己吃苹果的皮,苹果的皮真甜啊……

纪容辅跟我说芸芸众生,说我们的灵魂平等。

我们的灵魂如何平等?我连苹果皮都觉得那么甜。

-

我醒来看见陆宴。

他的车停在路边,也许停了很久。他戴了口罩、帽子,穿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牛仔裤,坐在我身边,他大概挺累,只露出一双狭长眼睛,半垂着,但还是有一种特殊的锋利感。这画面看起来像一个变态杀人犯在盯着一个流浪汉看。

苏迎果然还是告诉了他。

“早。”我朝他打招呼,四处张望了一下:“你猜猜,要是我喊一句陆宴在这,有多少人会围过来。”

他抓住了我抬起来的手。

“别闹了,跟我回去。”

他手劲大得很,直接把我拖上车,拿安全带把我捆住,大概是闻到我身上脏兮兮的味道,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世上的事太多讽刺,有洁癖的陆宴,偏偏喜欢上在外面背着他偷吃的季洛家,真是好戏连台。

他车开得很稳,我解开安全带,越过座椅去翻东西。后座上空空如也,陆宴一把把我拖回来,靠边停了车。

“你找什么?”车里灯光亮得很,他深邃眉眼冷冷地看着我,我忽然想到他可以去演个神探之类,因为他沉下脸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被审判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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