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白说:「因为妈妈要在家里照顾外公呀。」
「为什么我们要出门呀?」
修白把他放在膝盖上,眼睛望着窗外:「因为我们要送爷爷回家。」
明若歪着头,他爸爸用手指抵住他的小嘴:「嘘——别说话了,别把爷爷吵醒了。」
「嘘——」明若连忙捂住嘴,爷爷就睡在盒子里,睡得可香啦。
小朋友自己玩了一会便睡着了,修白轻轻摩娑着他的头发,把脸颊贴上那小脑袋。添水的列车员经过时看丁他一会儿,关切地问:「同志,你没事吧?」
修白吓了一跳:「啊!没事!没事!」
火车走了两天一夜,天空渐渐飘起了细雨。修白抱着若若在山间小站下了车。出了站,远山迷蒙,近山碧绿。
夏修白往山坳深处走,乘船过桃花渡,渡口后头是竹林,经过竹林再往上,还有七里山路。
似乎一直睡不够的明若也睡醒了,他也不要伞,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问:「这是哪里呀?」
修白赤着脚在青石板阶梯上走,阶梯又湿又滑,他不小心摔了,明若说:「爸爸是笨蛋!」
「喏!」修白对他笑,「要不你来背爷爷,爷爷好重呀。」
明若说「不重呀。」
修自蹲下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雪白的面颊:「我们快走吧,爷爷急着回家。」
明若问:「不回家要哭哦?」
「嗯,要哭的,」修白说。
明若似懂非懂,小鸟一般又跑到前面去了,过会儿又转回来:「爸爸!河!」
「是小溪。」
修白帮他脫了鞋,小朋友咯咯笑着往溪水里跨。
「慢点,当心。」
「小鱼在咬我的脚趾头!」明若惊喜地喊。
「嗯嗯,当心,不要抓。」修白扶着他,抬头看见满目翠色,不由心情舒缓,「栀子花,玉兰花,水鸢尾……梅雨来啦。」
「什么叫做梅雨呀?」
「梅雨嘛,」他爸爸又开始编故事,「就是南风哭啦。」
「为什么哭呀?」
「因为见不到北风呀,所以难过哭啦。」
「北风在哪里?」
「回家」
「?」小朋友眨巴着眼睛问,「和爷爷住在一起哦?」
「嗯,」修白说,「北风见爷爷去了。」
「那爷爷去哪儿了?」
「爷爷……」修白说,「爸爸到家了,就哪里也不去了。」
傍晚时候终于在林木间隙中看见了粉墙黛瓦——曾经的粉墙黛瓦。
年代久远的空屋,山强已斑驳,背阴面长满了绿苔背阴面长满了青苔:门窗格子上的雕花朽了,天井里的水缸扑扑满,木楼梯吱吱呀呀,房檐上狗尾巴草你挤我我挤你,院子里的芭蕉叶彼此拍打着:劈啦啦,啪啦啦。
修白推开门:「小心脚下。爸爸有点灯,你不要怕。」
明若点儿也不怕还好玩死了,指着墙角说:「壁虎!壁虎!」
修白点燃蜡烛,慢慢走进厅堂深处,摩娑着古旧的桌椅,再拍头已是满眼泪光,他吸吸鼻子,把骨灰盒端端正正放在供桌上,搂住明若轻轻说:「爸爸小时候很笨,教什么都不会。胆又小,面又嫩,你爷爷老是叹气说:『我不敢死哟,我死了你怎么办?』……现在爷爷没了,爸爸应该怎么办呢?」
明若很疑惑:「爷爷在盒子里睡觉。」
修白笑了,俯身亲吻他:「没错,爷爷还在,在睡觉呢。」
他抱起明若往村里去买米面,回来时已经夜深,孩子窝在他怀里睡着了。修白轻手轻脚地放他在床上。
他的样子真可爱,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身上的褂子是玉环的旧衬衣改的,松松垮垮像只小枕头。他还那么乖,不像自己,爱哭,还闹得父亲不得安宁。
人为什么要失去亲人呢?还要在这么晚失去?在我已经懂得伤心的年纪。
明若惺忪中呼唤:「爸爸……」
「哎,」修白柔声应道,「睡吧。」
他摩娑几下孩子又细又软的头发,下得楼来,陪着父亲静坐到天明。而后他将父亲埋在竹林里,那儿的青苔如地毯般柔软。雨下大了,明 若醒了,小老鼠从墙角里跑出来。
明若跟着它:「你去哪儿?」
小老鼠不说话,哧溜一声从后门缝里钻没了。
后门台阶下站着一个绿衣绿裤、一脸不高兴的绿宝宝,明若问:「你是谁呀?」
绿宝宝叉腰:「哼!」
明若又问:「你是谁呀?」
「哼!」绿宝宝说,「我是凤凰草!」
「凤凰草是什么呀?」
「我是凤凰草!」绿宝宝跳上青石阶。
明若挠挠头,突然看见一条大白蛇从草尖上飞过去,他高兴地追着,追到了小池塘,看见有一副扁担,两只箩筐。他摸摸那对箩筐,一只水鬼探出了脑袋,像只没长耳朵的大黑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