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联产的军用小飞机颠啊簸啊,遇见了气流啊雷暴啊,夏明若恨不得连胆汁都能吐出来。楚海洋拿湿毛巾替他敷着头,夏明若闭着眼睛,喃喃说要交代后事:「……就跟我爹埋在一起,自有王国栋帮我们看坟……」
楚海洋也不搭腔,帮他把毛毯裹紧。
「海洋……」夏明若喊他。
「嗯?」
「钱老师……没什么希望了吧?」
「别胡说,」楚海洋说:「这么多人找着呢。」
「你别哄我了,」夏明若扯下毛巾,脸色苍白:「今天都第四天了。老钱上课时老拿我打比方,说我没水灾沙漠里只能活一天。想我夏明若,号称不死之身,也只能活一天,何况老钱乎?」
他长叹口气,把头搁在楚海洋肩上:「怎么办啊……」
「没事,」楚海洋安慰他:「他命硬着呢,你别瞎想,给你两秒钟,速闭眼睡觉马上闭眼睡觉。」
夏明若说:「我要吐……」
他刚捂着嘴站起来,就听见驾驶室里骚动,过会儿一名空军战士掀帘子出来,嘴里说:「谁的猫啊?谁的猫啊?」
夏明若立刻钻座位下面去了,楚海洋埋头看地图。
「谁的啊?」小战士嗓门还挺大,他拎着老黄等了一会儿:「没人认啊?没人认我拴起来啦!我真拴起来啦!」
底下还是寂静一片。
「嘿!奇了怪了!难道是凭空出来的?」小战士说:「那我拴厕所里了啊!」
夏明若低骂:「缺德!」
小战士说:「也不知谁这么缺德放只猫出来,逮都逮不住,你看看我这脸上被挠的!我再强调一遍啊知识分子同志们,这可是飞机,不是拖拉机,纪律!注意纪律!」
夏明若等着他回了驾驶室,偷偷溜进厕所解救老黄,表扬说:「挠得好,够贞烈。挠的就是这号人,动手动脚的,把黄兄你当什么了。」
老黄被整得蔫了吧唧的,往背包里一窝就睡着了,夏明若一开始还有心思闹它,越往后人却越沉默,到了兰州下了飞机,简直是眼泪汪汪了。
结果人家说:找到了,哦也!在敦煌。
问是怎么找到的,人家说,敦煌文物所的工作人员早上进莫高窟临摹壁画,发现失踪人员们裹着军大衣在十六国时期的725窟里头躺着呢。
问怎么会回敦煌去的?
回答说:几个人闲逛时遇见了建设兵团的卡车队,和解放军比赛拉歌,结果脑子一发热,就跟着跑了。
营救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兰州也不呆了,背起铺盖跳上飞机就往敦煌赶。到县城换汽车,一路上荒原莽莽,夜海茫茫,头顶上几点寒星,四下里风刀刺骨,等卡车行入一片黑黢黢的峡谷,有人说:「快到了。」
敦煌所已经得到了消息,正举着电筒油灯在路口迎接,钱可汗也位列其中。这高大壮汉激动得不能自已,张开双臂奔跑向前:「同志们!同志们!我的好朋友们!!」
营救队也争先恐后地跳下车,齐刷刷脱下胶鞋,往那人头上狠命抽去。
「钱大胡子!!你怎么不死在沙漠里头!?」
「他妈的胡子!!你他妈的!!」
「我抽死你丫挺的!我抽死你丫挺的!!!」
「……!!」
钱大胡子被打得满地乱窜,嗷嗷告饶说:「我错了!我错了!」
夏明若说:「呸!」
钱大胡子这才发现他,两眼湿润了:「夏明若!!」
夏明若冷冷道:「主公。」
钱大胡子说:「我好想你!」
夏明若拍拍衣服上的灰:「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钱大胡子冲上来抱他,结果被楚海洋弹开,钱大胡子退了两步,顺势抱住了楚海洋:「海洋!!」
楚海洋说:「钱老师,肉麻啊。」
「喏!」钱大胡子很大一声哼:「你们汉人就是这个样子,矫情!」
敦煌所的同志们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见了面就好。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睡吧,明天早上还得追赶科考队呢。」
敦煌文物所在莫高窟边上盖了几间宿舍,是工作人员的居住地。环境当然是简陋的,条件也十分艰苦,尤其是喝水问题。莫高窟的水是从宕泉河引来的,咸中带苦,入口极涩,据说刚开始喝时还得拉几天肚子。但睡在这种屋子里,还真能体会几分西域的艰辛、豪迈与苍凉。
北京的人员挤在一间宿舍里睡通铺,众人心情大好,说说笑笑,商量定了营救队两天后返回北京。
有人轻轻议论说钱大胡子是个好人,真汉子,硬骨头,文革时批斗游街,被造反派捆在审讯室三天三夜,还不让睡觉,却愣是没说过一句违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