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徐晴和衣坐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早上她睁开眼,一束极不协调的阳光刺进病房里。外婆也醒了,她偏着头,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一盆深绿色的冬青上。
徐晴低声问:“外婆,您好些了么?”
外婆目光停在冬青上,不答话,只念着徐晴母亲的名字,声音虚弱皆不可闻。念了几次后说:“小晴,让你妈妈回来,我有事跟她说……”
“外婆,您等等,我马上打电话。”
徐晴蓦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才想起,自己根本忘记通知母亲。在医院走廊一角找到电话,拿起话筒却不知道摁什么号码,她从来也没有存心去记母亲的电话号码,她以为此生都不必再联系她。准备撂下话筒时徐晴想起一件事,伸手摁键,却在即将接通的时候狠狠挂掉。然后又拿起来,犹豫再三,最后又终于放下。
后来徐晴一直在想,外婆那时候是真的想见母亲还是为了支开她,不让她见到最后分别场面。总之,等徐晴回家打完电话再赶到医院——一切都已经晚了。
墓地选在城郊的一处公墓,环境幽静,柏树遮天蔽日,在冬日温暖的夕阳的余晖下照映下墨绿一片,大团大团的影子通向碑林密布的墓地的一条条石径上,鞋踏在石块上面哗啦作响。
这样的环境,足以让任何人短时间内成为一个哲学家。
同事邻居,院系的领导对徐晴多加看顾,有心让徐晴去他们家住;但是徐晴请他们放心,保证说自己已经成年,绝不会干什么傻事,只是想安静一下。徐晴说这话时神态平静,大家也就放心的离开。更何况,现在正是过年,万家喜庆团圆的日子,没有人愿意在葬礼墓地呆上太多时间。
于是剩下徐晴一个人独自站在墓碑前不肯离去,神情无限寂寥。
电话虽然打过,可梁元瑜一直也没有回国。徐晴其实也不意外,但她依然恨透她的母亲,哪怕是后来她知道母亲并非不愿回来,而是不敢回来,是出于一种“近乡情怯”的心理。
徐晴站在那里,冷静的想,外婆的命运坎坷,爱过的人纷纷离她而去,最后连孙女也到外地上大学,无人陪伴。她吃过的苦可能自己几辈子所经历的困苦都多。就像一位哲学家所说,平稳的人生就是失败的人生。但她至始至终都活得如此坦然而认真,荣辱不惊,去世时得到人们发自肺腑的悼念于哀恸,这就已经够了。
外婆是她的终身偶像,自己不知得修炼多久。
忽然身上一暖。
徐晴想不到这个喜庆的时候有谁会在墓地出现,但她整个人因为站的过久而至麻木,扭个头也花了十几秒。
那个人有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默默凝视她,用自己的羽绒服包住她;看清面前的人,徐晴垂下头,她怕自己哭出来。
“外面这么冷,跟我回家。”
徐晴不答,摇摇头拒绝。
“我回自己家。”
姜洛生暗恼,本想与她辩驳,但见她神态憔悴,眉眼间写满疲惫和心力交瘁,一双眸子似失去神采,暗淡无光,头发没有绑太紧,有些零乱的散在肩头。认识徐晴这么久,姜洛生头一次看到她这样楚楚可怜,无精打采,手足无措的失落样子,心里酸涩难忍,不再讲话,也不想跟她在言语上针锋相对,拥着她走出墓地。
接近年关,路上的出租车一下子少了。两人在路边站一阵,徐晴把披在肩上的外套取下来还给姜洛生。姜洛生不接,徐晴固执的塞回去:“我不冷,你穿回去吧。”
这下姜洛生彻底火了,“你这是做什么?穿这样少还在风里立着,你以为你这么虐待自己会让心里好过些?一旦你生病,又有谁知道?”
话没说完,姜洛生已经开始后悔,她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正是痛心难过,自己还这样态度恶劣,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也关心则乱。
徐晴最恨自辩,无论被人如何冤枉也不愿分辨,此刻抬抬眼皮看他一眼,发觉姜洛生眼睛是一种预言又止的深刻痛心,于是一声不吭的把衣服穿回去。套好后她问:“你怎么来了。”
姜洛生背靠路边的电线杆,双手插在裤兜里,声音偏低,“电话手机都没有人接,我找到你家,从杨教授那里得到消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说着,自嘲的一笑,貌似不介意的说,“难道对你来说,我是那么不可信赖?”
徐晴瞪着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姜洛生目光偏开,指着徐晴背后:“出租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