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宇扫了那人一眼,那人不吭声了。
“这账我们认,该多少,划多少。都报个数吧。”房宇说。
房宇先报了数额,杨磊也报了他们给的数。数额都没有异议,谈妥了。
今天这场谈判的对象只要换一个人,都不会是这个局面。不可能这么快就双方心平气和地谈妥赔偿金额,连个讨价还价都没有。双方给出的金额数不管于公于私,都足够诚意、体面,足够堵所有人的嘴,让再不忿再气不过的手下也挑不出岔子,无话可说。
这就是双方老大在表面针锋相对下的,不约而同的让步。
谁都不想让对方为难,谁都想宁愿自己损面子,也要让对方在兄弟们面前好交代,不跌份。
那个年代,黑社会解决这种小弟纠纷的赔偿金额多少,代表的不是钱,是面子。不是出不起这钱,而是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所以类似这种双方势均力敌的谈判,从来没有这么快、这么容易、这么兵不血刃,最后不是演变成一场更恶性的斗殴,就是互不相让矛盾升级,最后不得不出动各自背后的江湖大哥亲自出面解决。
所以房宇和杨磊的这场谈判,几乎创下了江海黑社会史用时最短谈判记录。
两人各自身后的兄弟都傻眼了。他们从来没看到这两人在谈判桌上这么好说话过。
谈完了,双方站起来要走,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有人站起来时带翻了桌上的玻璃杯子。杯子掉在地板上,“啪”的一声,碎了。
这声杯子碎裂的脆响,像是丢下一个手榴弹,炸翻了这场谈判到目前为止的平静。
听到隔壁的响动,左右包房里早已等着的小弟们就像听到了发令枪,全都冲了出来。
谈判破裂时,砸碎杯子,或者砸别的东西发出响动就是信号,表示谈崩了,这是惯例。所以两边包房里不知道谈判进展的小弟们以为这是出来砍人的信号,全都一涌而出,各自举着管叉、砍刀和钢棍,在走廊里一照面二话不说就打,二三十号人堵在拥挤的走廊互砍,局面一下混乱了。
这些二十岁上下的混子血管里流的都是躁动的血,满身的精力和热血无处发泄,每天找各种理由打架发泄精力,甚至不需要一个群殴的理由就能打在一起,更何况这种场合?个个都想在大哥面前展示勇猛和拼命,何况其中有一些确实是小武和川子的好兄弟,本来就是想来出气的。
走廊太挤,人就全挤进了杨磊和房宇在的那个大包厢。
“别打了!没谈崩!”有杨磊的人在叫停。
“误会!都停手!”房宇的人也在喊。
但这群打了鸡血叫嚷着打架的人已经听不进去了,照样在打,场面眼看就要失去控制。
“都他妈的别动!”
房宇一声吼,结束了所有骚乱。
桌子正中,拍着一把五连发。
看了桌上那冰冷的东西,没有人动了。两边都停手了。
所有人都看着房宇。没有一个人敢再动。
一场本来要演变得不可收拾的火并,就这么瞬间哑火了。
“火泄完了?打够了?再打啊?”杨磊走到自己那帮有勇无脑的小弟面前,一个个扫着他们的脸。
小弟们都茫然地低头,怕再把杨磊惹火了。
“今天这事儿了了!谁再找事就是跟我杨磊过不去。”
杨磊对手下人一字一句。
房宇一个眼神,人都退后了。拥挤的走廊让出了一条路。
“走!”
杨磊带着人走了。
那天晚上,房宇打电话给杨磊。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连寻呼机也还没有,房宇的电话是打到杨磊家里的,而且打的是军线。
杨磊住在军区,家里的军线电话是保密的,外面没几个人知道杨磊的军线号码。
杨磊告诉过房宇,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这个号码。所以房宇从来没打过。
“……”杨磊正好在家。听到房宇的声音,他有点沉默。
“晚上有空吗?来我家吧。”房宇说。
“有什么事吗?”杨磊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
“是不是兄弟?”房宇忽然问。
“……是。”
“是就过来,我等着。”
房宇把电话挂了。
杨磊走进房宇那个八楼的房子。他几个星期没来了,可是爬上那个二楼的平台,爬上那老式房子的楼道,杨磊觉得有点迫不及待。
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了,不管是这个宽阔的平台,还是房宇那个房间。他好几次路过楼下的农贸市场,犹豫半天都没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