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嘉确实没有时间再去上补习班和声乐课。
开学了,在学校上课,坐在课堂里,他能睁着眼睛补觉。那时候,整个人就好像一个连轴高速旋转的发条,已然过度磨损又疏于保养,终于卡住转不动了,脑筋都不转了。那种疲惫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一块磐石从大后方最脆弱的地方开裂,边边角角一片一片掉落,侵蚀……独自在内心支撑太久,再坚强的人,也终究快要撑不住。
瞿嘉傍晚放学之后,时常就出现在店里。芝麻烧饼,奶油炸糕,他现在什么都学会了,都会做。
他做的那份是记在瞿连娣账上。小店是自负盈亏,扣除成本和房租再赚到的,就算她们自己的,几人按照劳动贡献私下瓜分;假若赔本了经营不下去,哪天就要关门大吉。那份失业破产的压力,就每天追逐着她们这些人的脚后跟,啃噬着人心。
“哎,妈。”瞿嘉轻敲操作间的门框,“您回去睡觉吧。”
“门钉肉饼,晚上的。”瞿连娣把下巴一抬,示意眼前的面盆和一大锅肉馅,擀面杖,砧板,水盆。
“我做。”瞿嘉可能累得连表情都懒得表现,“您走吧。”
他妈妈现在头发染得可勤了,一头乌黑烫发。用瞿连娣自己的话讲,咱做得也算是“窗口服务行业”,要注意个人形象,我是卖饭的,出门就不能再邋里邋遢永远像个买菜大妈!然而,染得越勤白发却就越多。在左右鬓角和头顶发际边缘,白发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冒头,像很多细碎的雪片粘连在头发上。
“你会做吗你?”瞿连娣嫌弃着说,“你做的那个不行,一堆大肉包子似的,什么玩意儿?那就不是门钉肉饼。”
“做完给谁吃?”瞿嘉歪着头说,“反正不是您吃或者我吃。”
“那你就敢瞎做?”瞿连娣白了一眼。
“论个儿卖,又不是论造型。”瞿嘉说。
“你这不是砸我的牌子嘛!”瞿连娣还不乐意呢。
“哎呦——”瞿嘉肩膀一抖,发呆的表情终于绽开,乐出来,“我的妈,您那肉饼还有‘牌子’了?”
“那当然了。”瞿连娣也笑,“不信你问问那些街坊去,我这牌子叫什么?……我得先想个名儿……我想想啊,‘瞿嫂牌’门钉肉饼,你问问去!”
噗,瞿嘉吐了个槽:“这么俗气,您这牌子没准儿还真能火。”
“讨厌吧你!”瞿连娣挥铲子把她儿子赶一边去,“滚蛋吧,回家,你回家睡觉去!”
如果能把瞿嘉赶回家睡觉,瞿连娣真不吝把擀面杖甩她儿子头上。
回过脸去,脸冲着墙,用力地揉面,擀皮儿,瞿连娣那眼泪就时常潸然而下,滴到案板上,极力地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特别委屈。
一滴,两滴,眼泪就在洒满面粉的案板上和泥了。
她以前从来没机会吃瞿嘉做出来的东西,现在终于吃到了。
挺好吃的,瞿嘉还挺能干的。
可她如论如何不愿意让瞿嘉陪她做这个,耽误学习,不务正业。
她儿子眼眶都是红的,眼底含着血丝。瞿嘉那双细长的眼都能看出充血了,就真是一片红了,每天强撑着睁眼,严重缺觉了。
瞿嘉系了一件围裙,反戴棒球帽,在店里收拾擦净客人用过的桌子。
他重新洗了手,擦手,隔着玻璃一抬头……
门店距离学校只有一站地,不远,就经常能碰见熟人。
操作间透明的大玻璃窗外面,站着两位眼熟的女生。就是他们朝阳一中初中部的学生,现在应该上初三了吧,上次在运动会上偷拍过他的照片。
俩女生也瞅着他,相当的意外:“啊,瞿嘉?!”
瞿嘉愣神儿没超过半秒:“买点心么?”
“还是拍我来的?”瞿嘉把棒球帽戴正了,压住双眼,嘴唇动了一下,“拍照就别拍了吧,不用把我放到学校宣传栏打广告了。”
“不不不是,不拍了。”俩女生赶紧摆手,略腼腆地开口,“上次对不起么,也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乱拍了……那……我们……”
那两个姑娘对视,互相打个小眼色,估摸是对瞿嘉师兄心存愧疚,有意试图弥补曾经的那份精神损失。心理上精神上的重大伤害,应当如何弥补,如何挽回损失?当然是掏钱补啊。
给什么都不如给人民币来得实惠,女生于是掏出精致的卡通小钱包数出钞票,隔着玻璃柜台开始点。看哪个都想买,奶油炸糕开口笑,撒子炸糕萨其马,糖卷果咯吱盒,芝麻烧饼螺丝转,每一样都来俩,加一起可就好几斤了。
“别买那么多,”瞿嘉说,“你们俩真的吃不了。”
“是你在卖,那我们当然要捧场么!”俩女生捂嘴哧哧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