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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清景是微凉(83)

垂下眼睛,我无意识地挪挪小板凳,仿佛这样就能缓解新闻内容带来的莫名压力。

可是没用。

女主播圆润悦耳的声音无孔不入,并且渐渐的变了形,变成了另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那个声音在说,你看,人家台湾民众都能来大陆祭祖,你却不能给你爸扫墓,哪怕是烧一张黄纸呢。

我知道我这是疑心生暗鬼,被害妄想症,可我控制不住,因为事实就摆在那儿——我爸死了,我连去他墓前磕个头都办不到。哦对,他还没有墓呢,只是个骨灰盒,和众多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起,被摆在火葬场某个储藏架上。

看完新闻回监舍的路上,我在雨声中突发奇想。怎么不下来一道雷把我劈了呢,我都不孝到了这个地步。

晚上花花拿小说给我,让我再来段评书。

“不了,”我头一次拒绝,“今天哥没心情。”

花花愣了下,随即点头表示明白了,拿着书转身去了窗台。

我忽然有点儿于心不忍,说实话,花花难得要求我点儿什么,偏赶巧,今天我真不在状态。得瑟不起来,莫名的低落,想和人说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小疯子被叫到宣传组帮忙,周铖和大金子在活动室没回来,屋里只有我和花花,一个坐在窗台上看书,一个傻不愣登站在地上,屋子因为过于安静而显得空旷。

“花花,你是哪里人啊?”我没话找话。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安静,还是因为刚刚的拒绝,所以总想找补点儿什么。

花花没有立刻动,而是犹豫了几秒,才跳下窗台,走到桌子旁边写给我:同顺县。

我总觉得他其实不太想跟我说话,起码在刚刚那个瞬间。

坏脾气的花花太遥远了,以至于我差点儿忘了,这可不是个乖宝宝。但还是回答了,起码能够说明,咳,我还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

“那可够偏的,到我们这儿怎么也得七八个小时的车吧。”我没搞懂,“怎么想着来这边儿呢?”

花花摇头,写:没想着来,随便逃票溜上一列火车,就到这里了。

【有爹有妈有姐姐有弟弟,但妈不是我亲妈,姐姐弟弟也是半亲不亲的,我十五岁离家出走,再没和家里联系过。】

我想起了花花说的。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却一直没开口,因为我觉得这等于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很不讲究。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这是我弟,我想要知道他的过去,别人我都可以不管,但我俩必须知根知底儿。

片刻的安静后,我听见自己问:“你是天生就不能说话吗?”

花花呆住,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么个问题,一时间有些茫然。

我连忙补充:“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

花花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睛里甄别这个问题是否无害一样。

我表情未动,任由他探寻。

终于,花花缓缓摇头。

我心里一紧,想要说什么,那头却已经唰唰写了起来。信纸被强大的力道划出沙沙的哀号,每一笔,都饱含恨意——

我爸常年在外打工,不管家里。有一次那个女人打我耳光,我没站住,摔倒时头撞在了暖气上,晕过去了。女人没管我,我在地上躺了一天一宿,后来又发烧,最后是邻居看不过去把我送到县医院,才没死,但是说不出来话了。女人非说是县医院把我治坏了,要他们赔钱,可我在被送到医院之前就不能说话了,那个邻居抱我的时候我是醒着的,我想叫他叔叔,我都叫不出来。那年我才五岁,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可就这件事,我永远都忘不了。

我想过一千种花花不能说话的原因,却还是低估了人的恶。

“你爸不可能永远不回家,他回家看见你这样不管吗?”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嗓子眼是苦的。

花花冷冷一笑。

那时候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又说不出话,女人说我是发烧被医院治坏了,他就信了。反正家里还有其他孩子,不差我一个哑巴。

在我记忆中,这是花花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哑巴,得是心里有多苦,有多恨?

“那你现在认识这些字……”

那个好心的邻居教我的,一直到我十四岁那年,他中风。

冯一路,花花歪歪扭扭写下我的名字,用笔尖无声地问,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有的,”我说,“起码你现在还把他记在心里。”

话题太过沉重,以至于结束许久,屋里的气氛还是很压抑。我试图哼些歌曲来缓解一下气氛,但……好吧,你挑着担我牵着马确实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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