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很喜欢这个评价,证据就是临睡前他唱了十几遍的“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初春的天气还是凉,这感觉越到郊外越是明显。往年这个时候我必定是一边诅咒发明劳动改造的人一边期盼傍晚赶紧到来,然后在食堂喝上一大碗热汤,心里能美得跟什么似的。
现在想想,恍如隔世。
带花花过来的不是俞轻舟,我有点儿小失望,不过这失望很快就被花花明亮的喜悦冲散。他一点没隐藏自己的开心,离老远就弯了眉眼,弄得我也按捺不住,等发觉时,自己那张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眼看着花花落座,我忙不迭拿起电话,着急地问:“这阵子还好吧?”
会客时间有限,我得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为花花服务中去。
花花也是早有准备,飞快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举起来贴到玻璃上给我看:好,四天半。
我莞尔,这是回答问题兼调侃我呢,是啊,我出狱才刚刚四天半。
可却像过了很久,很久。
“大金子和周铖也都还好吧?”
花花用力点头。
“十七号来新人了吗?”
花花摇头。
“那你们岂不是很爽,三个人住五人房。”
花花看了我一眼,忽然低头唰唰几个大字,举起:请不要说没有用的。
呃,好吧,咱言归正传。我清了清嗓子,拿出一路哥的威严,认真道:“我和小疯子现在住一起,暂时吃喝无忧,不过工作还是要找的,我俩正琢磨这事儿呢。”
花花抿紧嘴唇,思索片刻,还是写了:不是说拿卖房子的钱做买卖吗?
我对着这个问题相面似的冥想了半天,直到下巴一阵奇痒,我拿手去挠,才忽然闪了灵光:“现在房价蹭蹭蹿,卖不合适,再等等的。”
花花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我在心底长舒口气,忽然特同情那些在外面过得极苦回家乡也要硬撑着排场的,不易啊。
会面时间并不长,但我俩的谈话更短,以至于我连“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吃好吃的哥给你打钱”这种话都说完了,时间才过去一半。得,大眼瞪小眼吧。好在我和花花有默契,那家伙又是个话极少的闷葫芦,以前在里面的时候就经常出现我连没话找话都山穷水尽了的情况,每到那时,我俩就这么呆着,不用非刻意说什么或者想什么,只安安静静呆着,便觉得心里特安宁。
花花的头发又长了,乱蓬蓬的特可爱,我试着想象用手胡乱揉搓的感觉,很美妙。
快到时间的时候,我和他说:“头发别再剪短了,就一直保持这样,好看。”
花花不太乐意的皱了皱眉,歪头看玻璃中的虚影。
我怕他以为我是逗他,于是很正经地补了一句:“真的。”
花花看了我几秒,忽然又举起纸,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写的。五个字,一笔一划,整整齐齐:我还有一年。
心里某个地方彻底融化,铺散开来,我没法儿说清这是种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被玻璃那面的人完完全全信任着,我不能辜负这信任,我必须要让他安心,没半点怀疑的,安心。
可是我应该说什么呢?
放心,出来你就跟着哥混!
我说到做到,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安啦安啦,不就一年嘛,快!
……
探视时间到,我还是没憋出什么豪言壮语。
狱警催促花花起身回监,可花花不动,他执拗地望着我,手紧紧攥着听筒,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我忽然开了窍,其实他并不需要什么拍胸脯保证,抑或对天发愿信誓旦旦什么的,让一个孩子安心很简单,只需一个坚定的微笑,和一声:“嗯。”
嗯,我知道的。
嗯,我记着呢。
嗯,我会等你。
找工作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满大街都是招工的,各行各业都缺人,可落到我和小疯子身上,却怎么都不合适。装修我俩不会,电焊技工更不可能,建筑工地倒是有把子力气就能上,可我俩真觉着自己扛不下来,其他的不是要学历就是要工作经验,好容易应聘个饭店刷完,人家还不招男的只招妇女,这他妈摆明性别歧视!
春天的太阳不大,也不晒,但蹲在其下面的马路边吃盒饭,绝对不是件有爱的事情。
“早知道就把那破玩意儿读完了,好歹还能有个证。”小疯子把不爱吃的胡萝卜挑出来给我,顺带夹回去一片肉。
我想了半天,才闹明白他那破玩意儿是指大学,哭笑不得:“早知道我还不偷车了呢,没准儿现在都当上大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