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停地编织草帽,只要没有户外运动和上课,我就一直在编草帽,双手已经有一条条勒得发红的痕迹和小小的血泡。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双天蓝色的手套,羊毛的质地非常温暖,隐隐约约中有一张慈爱美丽的脸,温柔地给我戴上。
除了编草帽,还有做小板凳的活。拿着锤子将钉子敲入时,一不小心,钉子划过我的手指,浓血瞬时流下来,放进嘴巴里吮吮,是微微腥甜的味道,突的怔了一下,这味道太熟悉了,刺激了我的脑子。
吃饭时往嘴里塞粉丝大白菜,旁边有人将菜大口吐掉,“什么鬼东西,他妈的老子早吃厌了!”说着又用脚去踢装饭菜的铅桶,干警马上走过来,警惕地看着他:“做什么?!老实点,都进来了还想惹事?”
进来了,进来了。是的,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进来。我费力地想,脑子里那块始终是一片空白。
夜晚,这里还是冻得像个大冰窖。脚底冻得皴裂开一刀口子,脑子里又闪过一双粗糙的大手,轻轻把我的脚放入温热的水里,缓缓擦洗。那张脸逐渐清晰,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简单的辫子,和蔼的笑容,柔和的眼角旁有一丝丝细微的皱纹。那是妈妈的脸。
常常有人在夜里咳嗽不断,也有人发起低烧,最可怜的是一个有哮喘的人,他拼命地呼吸像是快窒息一样,浑身冷汗,喉咙里有很急的呼噜呼噜声。“让我死吧,我要回家,妈妈我想你。”他流下一串眼泪,满脸苍白地继续喘息。经过几层申报,他被送进医务室。有人羡慕他,笑着说合着他就这样进医务室休养了,不用干活了,真是他妈的舒服。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羡慕他,在这里除了干活还能做什么,我宁愿一天一刻不停地编草帽。我清楚只要一空下来,脑子就会不听使唤地去追寻那一片空白,那前世的记忆。
周日,是有户外活动的。很多人在操场上打篮球,踢足球。我坐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看着他们,他们在笑,在追,在闹,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只想快些结束活动,这样就可以去编草帽。天气越来越冷,囚服散发着很浓烈的异味,我有些困了,呆呆地睡了过去。
“该死,下雪了。”耳边有很喧闹的声音。
睁开眼睛,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单薄的鞋子上有细细碎碎的雪籽。有人说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我认真地看着这场雪,漫天飞舞的雪花尘埃落定后轻轻地堆积,慢慢的越来越厚,真是漂亮。我哈口气,有白白的雾气,眨了眨眼,又睁开,一抹血色突的出现在白色中,那么刺眼,令人眩晕,渐渐的血色越来越多,像打翻的调色盘一般,放纵地弥漫。一大片一大片血色融合在一起,血海翻腾,直面扑向我,我听到狰狞的笑声。我捂起耳朵,慌张地站了起来,往人多的地方走。但面前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条路,铺满猩红妖艳的蔓珠莎华。这些花细细的枝干突的变粗变长向我伸来,紧紧地缠着我的脖子。
我感到透不过气,晕倒前的最后一幕是一把血淋淋的刀子,我将它疯狂地刺入,一刀又一刀。
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监室里,周围的人神情冷淡地编织着草帽。脑子很昏很沉,闪过很多画面,最后是那句“判刑七年,即刻执行。”顿时清醒,像回过神一样看四周,不到20平方的空间,简陋的上下铺,黑色凝重的大桌子。眼睛最终落在墙上的那面挂钟上,直直地盯着看秒针转了一圈,很慢很慢的一圈,等待的过程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想去抓却不能动。这就是一分钟,这才是一分钟。那七年要多久?
崩溃一般哭出来,我使命地跑到门边,重重敲打着门:“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里!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快来人!我要出去!”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呐喊,声音里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再怎么呼喊都排不出的痛苦。
四周的人议论开来,这个平时不说话,目光呆滞的人怎么突然发起疯来。
干警闻声过来,“做什么?!煽动群众!?到这里都不安宁?!”
我伸手拉他的衣服,启动干涩的唇,“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回去?回哪儿?想回去当初别进来啊。”
我跪了下来,哭声中有自己都感觉到的绝望:“求求你,放我出去,我真的想出去。”
“你这样的人我见太多了,隔三差五地冒出一个,哭着喊着要回家。”他看了看我的囚衣,“4803,苏小冬是吧,你记住了,你的家就是这里,第4监室,给我好好呆着。”他说着用手扣击监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