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东西。
“我爷爷总说你好。”他笑着,“总念叨着你。”
“说我过几天会去看他。”
“他可希望你天天去。”
我笑笑。
“我和他说了。”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捞起桌子上的葡萄往嘴里塞,“我说我要和你过一辈子。”
我收拾着那只酱鸭,只是笑。
“笑什么?”他起身来到我身边,剥好葡萄送到我嘴里,“不信?我真说了,他老人家也没反对,只是笑。”
“他当你开玩笑呢。”我说。
“以后他会明白的。”
“你别乱来,他年纪那么大,你别再惹出事,让他安心点。”我顿了顿,忽略心里的异样,“再说,一辈子?什么叫一辈子?别轻易说这几个字。”
“又来了,你怎么这么悲观?”他伸手来搔我痒。
“别闹。”我正拿着刀切着肉,脖子一痒,扭过头去,又继续道,“不是悲观,是客观,客观上没什么一辈子的事情。”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吃着葡萄。
我知道他心里是有些疙瘩的,我早和他申明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未来,所以也不需要什么承诺,只是活在当下,我也明确告诉过他,接受他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孤独。
他当时没心没肺地答应,但从后来的日子看来,他还是持着天真单纯的观点,认为只要有爱铁树也能开出花。
我们之间始终没有跨越那个界限,没有亲密的抚摸,没有彼此的宣泄,更不要提真正的肉体关系。
“喂。”他眯着眼睛凑近我,“你看,我的眼睛进灰了,帮我吹吹。”
我撑开他的眼皮,使劲一吹,他轻笑出来。
“好了?”
“恩。”他继续揉着眼睛。
我细细看他,他那张青涩的脸上大多时间是充满孩子气的顽皮神情,常常会挤眉弄眼,吐弄舌头逗我。
只是前额近太阳穴那条淡淡的疤痕烙印让我有些不忍目睹。
“还痛吗?”我轻轻摸着那条疤。
“早不痛了,有疤好,有男人味。”他笑笑,“而且还是个军功章。”
“什么?”
“那年我喜欢上我们道上一大哥的女人。”他皮笑肉不笑,“其实是那娘们勾的我,没把持住就掉进去了,结果那大哥在我和那娘们的脸色都画了两刀子,然后扔进了江里。”
“那你怎么回来的?”我大惊。
“我从小游泳特好,死死抓住一乌篷船的链子,一直到江对面。”他呼了口气,“总算是保了这条命。”
“那女人呢?”我问。
“不知道,应该是死了。”他边说边找来镜子,端在手里瞧,“只是可惜了我这张帅脸,要有钱了,我也去整整。”
“整什么,就留在那,活当一个教训。”我苦笑。
“别啊,冬哥,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他过来靠着我,“冬哥,你呢?你是为什么进的号子啊,从没和我讲过。”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钻进阵阵痛楚,瞟瞟手里切肉的刀。
“用刀子刺了人。”
“真的啊?”他大嚷,“冬哥,说实在的,我真不信,你看你收拾个酱鸭都巍颤颤的。”
我笑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哪里得罪你了?我知道砍人的滋味,不到恨之入骨也砍不下去。”
我顿了顿手,轻轻地低喃:
“本能吧。”
“本能?什么本能?”他继续追问。
“别提了,都过去了。”我摆摆手。
“和我说说嘛。”他笑着,“冬哥,你后悔吗?”
我后悔吗?我一直很避讳这个问题,因为知道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漫长的等待,耗尽的时间,无边的赎罪,暴戾的凌虐,全是因为那一年那一天的那一刀。
我屏息敛气,点点头。
“算了,别想了,冬哥。”他伸手来搂我的脖子,“我不问了。”
“你以后别和我似的,走上这么条路。”我看他,“对生活积极点,想想你爷爷,想想你脸上的这条疤。”
“嘿嘿。”他又眨眨眼,“我也算是命大,都说被扔到二桥下的孤城河里是活不了的,因为那幽魂多,阴气重,即使水浅泥多也是死命一条,瞧我,不还是活着回来了?”
“你再胡说。”我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