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弥漫,寒光凛冽。世界是漆黑的,只有微弱的光从云间透出,像是出自黯淡的冬阳,又像是颠倒了天地后,从炼狱中燃起的火。
风逐渐冷了起来,吹在脸上如细碎的针。陆追回过神来,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撑着坐在沙丘上,忐忑不知萧澜究竟会不会是那凶蛮国师的对手,也不知迷阵中此时究竟战况如何。
快结束了吧。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云絮如同破碎的棉花,沉沉坠坠,压得人喘不过气,原想闭目静心片刻,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陆追心里一滞,站起身向远处看去,果然就见一支马队正在驰骋,不用猜也知,那定然是耶律星率人来找大沙鹫。数十匹骏马一路掠过大漠,滚滚黄沙伴着天边孤阳,那景象如末日来袭。陆追隐在沙丘后,手心一枚烟哨升腾而起,在只有风啸的大漠中,这尖锐的哨音便显得尤为刺耳起来,耶律星猛然勒紧马缰扭头看过来,在半空中炸开的烟花转瞬即逝,只留下一道青色烟痕,被风吹散在沙丘后。
“王上。”下属犹豫,“会是国师吗?”
“去看看。”耶律星调转方向,率人赶了过去。
白烟搅着黄沙,空气中又湿又粘,那是转瞬即逝的幻境,却足以令人胆战心惊。马队很快就停了下来,耶律星四下环顾,不知方才那短暂的烟雨白雾是怎么回事,周围下属亦是面面相觑,不敢再前行一步。
许久之后,耶律星咬牙道:“撤!”
马队沿来路折返,很快就消失无踪,那背影甚至有些仓皇。待到四野重新安静下来,陆追才稍微松了口气。大漠中并非处处都能布阵,方才那昙花一现的障眼法,也仅仅只能勉强用来唬人,若耶律星再往前走两步,他就会发现周围景象如故,并没有什么凶险阵法。
天色又暗了几分,远处那阴云密布的迷阵却依旧没有被打散的迹象,陆追内心忐忑,一面担心萧澜,一面又怕耶律星会带着更多兵马前来寻人,将阵法扰乱。种种念头在同一时间涌入脑海,握紧的拳头也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丝毫觉察不到疼。
大沙鹫向后跌坐在地,赤红的双目几欲脱出眼眶,双手痉挛着想要抓住那脖颈上缠着的毒蛇,却只能徒劳。尖锐的倒刺刺入血肉,绞断骨骼,将最后一丝生机也隔绝在外,涣散瞳仁所倒映出最后一片天,依旧挂满了黑色的云。
他至死也未能冲出这迷阵。
萧澜收回铁鞭,用一块帕子倒满药水盖在他脸上,打燃火折丢了过去,让尸体熊熊燃烧起来。待到火熄灭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纸,用弯刀深深钉入沙里,上头却只没头没尾写了八个大字。
灭门之仇,血债血偿。
漆黑的风吹过掌心,带来阵阵刺痛。陆追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手,深深叹了口气,却也无心去包扎,只是又一次踮脚看向远方——不过这回总算没有再失望。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陆追内心兀然涌出巨大的喜悦,感情太过浓烈,逼得双眼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顾一切跳下沙丘向前跑去。萧澜见着心上人远远奔来,眼底也泛上笑意,索性不走了,只站在原地张开双臂,等着软玉温香抱满怀。
临到跟前,陆追却反而顿住脚步:“你受伤了?”
萧澜依旧维持姿势:“皮肉伤。”
“伤得重不重?”陆追着急上前,握着他的胳膊上下查看。萧澜长臂一揽,将人抱进怀里揉了揉:“管它,先让我抱一会儿。”
“当真没受重伤?”陆追不放心。
“没有。”萧澜道,“我倒是想弄些重伤,好让你更心疼心疼我,只可惜对手不争气,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又胡说。”陆追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道,“耶律星果然来了,不过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极为谨慎多疑,在进入水月幻象后,很快就匆匆离开了。”
萧澜问:“见到了?”
“没有啊。”陆追道,“我在沙丘后,他怎么可能见到我。”
“我是说,”萧澜换了个说法,“你看清他的脸了?”
陆追点头:“嗯。”
萧澜又问:“那想起什么了吗?”
陆追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我连你都没想起来,又哪里会想得起来他。”
萧澜甚是满意:“那就好。”
“……”陆追捏他一把,将人拉到沙丘后找出包袱,里头是一套衣裳,怕的就是萧澜若在打斗中受伤,还能有个掩护,不至于穿着血衣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