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墨知遥不能知道。”庞清只说。
“我不都答应了吗?”老韩说,“我不说。”
韩方驰再回家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常,一如既往地叫着“爸”“妈”,他们也没正式聊过这些。韩方驰依然是个优秀的孩子,只是对自己的要求似乎更严格了,也更加独立。
庞清从来没要求老韩非得把韩方驰当亲儿子,就让他把表面和谐装好。老韩装得也还算可以,如果不是韩方驰突然回家说他是个同性恋,或许老韩真能这么装一辈子。
毕竟同在屋檐下天天见面那些年都过去了,韩方驰从上了大学以后就不常回家,现在隔段时间才能见一次,韩方驰也从不在家住了。
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是这些年跟韩知遥的针锋相对把她的冷淡打碎了,庞清在近些年觉得,她的性格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情绪起伏比以前大,气急了会流眼泪,对情感的感知也比从前多,虽然多数时候都是负面的。
可作为一个母亲的感受,却也变得更加明显。
韩方驰回家说会跟个男人在一起,庞清在错愕之下流了眼泪。
有韩知遥的种种“劣迹”在前,庞清作为母亲已经“千疮百孔”了。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在最初和她并没有“脐带”联结的孩子,已经变成了最能让她感到踏实的一个。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韩方驰作为第一个孩子,给的所有反馈几乎都是正向的,小时候不用操心,长大以后也能尽力帮她分担。做他的妈妈一点也不辛苦。
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母亲心里可靠的、能够信赖的孩子。每一次跟韩知遥的战争过后,看到他回来会得到一点安慰和治愈。
就是这个最优秀的、已经能够让母亲当作倚仗的孩子,说他是个同性恋。
在那一瞬间,对庞清的冲击要比得知韩知遥早恋的时候强烈得多。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视线坚定的韩方驰,觉得自己心里最踏实的那一层塌了。
他说“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庞清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老韩当着韩方驰的面说的那几句话,就是他在那一刻的真实感受。
他从最开始就没想过要接受这个孩子,被迫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了个什么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韩方驰在他们面前久久地鞠了一躬,老韩冷眼看着,庞清擦掉了又落下来的眼泪。
他走后,两人都没动,仍在原处坐着。
老韩又说了些什么话庞清根本没听,只是沉默地坐着。人变得感性确实没什么好的,情绪这东西就多余。
“白养。”老韩在旁边又说了句。
庞清突然拿起茶几上的说明书,在他身上用力地抽了两下。
“你打我干吗?”老韩往旁边躲了下。
庞清站起来,冷着脸问他:“你扯什么来路不明,说这些干什么?”
“不是这么回事儿吗?”老韩也来了脾气,“我从最初就说别养,你养出什么好来了?”
“你把嘴闭上。”庞清皱着眉,“你拿他当过儿子?”
老韩冷笑了声,说:“我没有。”
“你没有你就别说这些。”庞清又抽了张纸,擦掉眼泪,“用你管了?”
“你也就能跟我来劲。”老韩说。
“我知道来路。”庞清把那张纸攥成个纸团扔了,“我从来路上抱起来的。”
庞清总觉得韩知遥在这三个孩子里是不一样的那个,其实韩知遥有些方面最像她。
比如脾气最犟、最不服软。
平时跟韩知遥闹了矛盾两人动辄一两个月不说话,像韩方驰这次的事,如果放在别的孩子身上,庞清不可能给出任何台阶。
可韩方驰到底跟另外两个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和别人没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联系。
要是没人给他这个台阶,这个家他就回不来了。
最初的冲击退下去以后,愤怒、震惊、失望等等情绪消散,最终只是反复想起他在“谢谢爸,谢谢妈”时的眼神。
他已经长大了,是一个能为自己做出任何决定的成年人。
可庞清每次想到他那个眼神,总觉得是一个懂事的、不爱说话的小不点儿被从家里赶了出去。
“——我想不想看见不也得看见再说吗?”
这句话以后,韩方驰回了家。
“这谁啊!”韩知遥看见韩方驰开门进来,一嗓子喊起来。
韩方驰说:“你喊什么。”
“庞女士你儿子回来了!”韩知遥扬声说。
庞清走过来,冷着脸问:“回来了?”
韩方驰笑着叫了声“庞姐”。
“你别嬉皮笑脸的。”韩知遥在旁边说,“你什么态度啊!”
庞清没等说话,韩方驰顺着韩知遥,又叫了声“妈”。
韩知遥又说:“你道歉就好好道歉。”
韩方驰说:“知道了。”
庞清让她烦得闹心,说她:“你回你屋去。”
又跟韩方驰说:“你过来。”
韩方驰答应了声,跟着过去了。
韩知遥撇撇嘴,回自己房间了。
庞清在挨着后面小院的小客厅坐下,韩方驰跟着过来,坐在她旁边。
“喝茶吗?”韩方驰问。
庞清摇头说:“不喝。”
韩方驰在坐了会儿后,开口说:“谢谢妈。”
他没说谢什么,可能是谢庞清给的台阶。
庞清看他一眼,问:“谢谢我,以后好跟我不来往了?”
“怎么可能。”韩方驰马上说。
“随你。”庞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