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角+番外(184)
柳恒澈叹了口气:“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输了。”两人说著话已经走到了傍晚拍摄方正与蒋三泉对峙那场戏的溪流边。这里没有路灯,但月光十分明亮,溪流之上银芒跳动,偶尔有鱼儿摆尾发出的水声,宁静安详。
“嗯,”周远志思考著,“你觉得自己输在哪里?”
“输了半步。”
周远志朝柳恒澈走了半步:“这半步?”
“对。”柳恒澈沮丧地挠了挠头发,“这半步看著是很小的距离,但却证明我不如他。”
方正与蒋三泉在溪边相遇的时候,证人已经被杀害,蒋三泉怀疑先到的方正是杀人凶手,而方正试图让蒋三泉配合他查案。两人过去是拍档,现在是敌人,一言一行都有著试探的机锋,这一幕相遇不算戏剧张力特别突出的矛盾冲突戏,却是暗流潜涌,表演层次相当丰富的一场文火戏。
一开始柳恒沛的设计与柳恒澈的设计虽然略有区别,但柳恒澈并不觉得柳恒沛比他高明,充其量只是他们饰演的方正性格上有细微区别,直到柳恒沛的方正否认了杀害证人并旁敲侧击试图让周远志的蒋三泉配合他查案说了一番话後,柳恒沛向前走了小半步。
这是一个小细节,但是柳恒澈注意到了。柳恒沛进了半步,而周远志退了半步,跟著柳恒沛又进了半步,这一次周远志站著没有动。
半步是一个很小的距离,平日的生活中根本微不足道,但在这幕表面平静的戏中却拥有很深的含义。要知道蒋三泉平日带在身边的工具及武器是解剖刀,而蒋三泉手拿解剖刀的有效攻击范围就取决於这半步之差。
柳恒沛的方正在说完一切後往前走的这半步是一种试探,试探周远志的蒋三泉是否接受他的话以及如今对他到底是什麽态度,所以,他走了这半步,而周远志退後了半步。
蒋三泉虽然嫉恶如仇,理性冷静,但对方正毕竟还是感情不同,所以他下意识地退後了半步──无声无息的、小小的一段被拉近又拉远的距离。第二次方正再逼近半步,蒋三泉站住了,但是没有动。之後不久两人发生了打斗,彼此各有损伤,但方正已经清楚蒋三泉对他终归下不了手。
柳恒澈很奇怪自己为什麽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的方正会站在安全的范围里对蒋三泉说话,用真诚的言语、理性的态度试图劝服蒋三泉相信他。他本认为升任了总捕头的方正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他根本没想到走这半步。他想,用眼神和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然後听凭尊敬的也是信赖的拍档自己来做决断就好了,而与柳恒沛的这半步一对比,他便觉得自己的表演立刻显得平庸起来。
柳恒澈想,难道他真的不如柳恒沛吗?
周远志说:“那半步,是比较特别。”
柳恒澈的脸上马上便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但我不喜欢那半步。”周远志对惊讶抬起头的柳恒澈说,“我不是安慰你,你应该知道,在演戏这件事上我不会徇私,我很讨厌那半步!”
“为什麽?”
“我们来演一下下午那场戏。”
“啊?”
“来吧,我数三、二、一,Action!”周远志先站好了位置,“方正,”他沈声道,声音严厉,并无惊讶,“你果然在这里。”
柳恒澈不得不找到合适的位置站了:“三泉……”他才喊了一声就被周远志打断了。
“你是柳恒澈不是柳恒沛!”他严肃道。
柳恒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柳恒沛影响了:“远志,我真的……”
“再来。”周远志说,“方正,你果然在这里。”
“三泉……”柳恒澈叹了口气,直起身来,随後举起双手转过身,“人不是我杀的。”
“这个人刚刚还活著,现在却成了尸体,而你这麽巧就在他的尸首旁边。”
“我也在查他,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样。”
“等你进了牢里,我自会验他的伤口。”
“三泉,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说法呢?”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著话,直到这幕戏最後方正带伤逃离,柳恒澈在离开的时候,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周远志一眼,然後才遁去。
柳恒澈走回来发现周远志站在月光下微笑地看著他:“阿澈,我喜欢你的方正。”
“为什麽?”柳恒澈问,“我的方正平平无奇。”
“可你的方正是一个为人著想的好捕头。”周远志说,“而柳恒沛的那半步,是一种心机。”周远志看向柳恒澈,“阿澈,你知道吗,从《千里追凶》我就发现了,你和柳恒沛最大的区别并非是演技的高下,而是性格的差别。”
“性格差别?”
“你们兄弟俩性格真的差别很大。”周远志感慨,“方正升任捕头後固然变成熟了,不再是天真的、血气方刚的初生牛犊,但他的本质不应该改变。柳恒沛的方正太懂得利用别人对他的感情了,他的这半步是试探的半步,是对蒋三泉不信任的半步,也是逼迫蒋三泉做出抉择的半步。他明知道蒋三泉对他的感情很深厚,却还是要试探他,要逼蒋三泉明确作出违背自己理念的抉择。他通过这半步拿到了要挟蒋三泉的把柄,虽然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著的情感上的把柄,而你,选择了让蒋三泉自己去作决定。”
柳恒澈蹙起眉头细细地思考著。
“表面来看,他那半步很巧妙,在荧幕上会放大,会出彩,但他的方正到这里,对我来说,路已经走偏了。”周远志又再次回想起《千里追凶》中那两个截然不同的逃犯B,一串惊叹号的柳恒沛和一行省略号的柳恒澈,一个是纯粹的、穷凶极恶的亡命逃犯,而另一个却带著一种透彻的、无奈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