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画面上就剩下朱南一人,他坐在屋里、开着车、走在路上、躺在床上睡觉……无论何时,他总是在发呆;他的右手总是虚虚向外伸着,似乎想拉住一个人。
然而他的右手边,始终是空的。
然后朱南在街道上辗转奔跑,跑到气喘吁吁,他目光茫然,他明明看得到目标,却总是到不了。
再后来,画面上或是朱南一个人,或是他和简宁两个人,或是高兴、或是伤感,然而朱南再也没出现过最初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容。
渐渐画上出现了另一个主角,朱思琪。
朱南把他画得跟简宁很像,皱着眉头板着脸,然而无论是朱南还是简宁,当他们跟朱思琪在一起的时候,表情就会柔和起来。
这本画册的最后一幅,是简宁躺在床上,朱南坐在床边,认认真真地喂他喝粥。
就是昨天。
直到昨天,朱南还在进行着他的画作。
这是他爱情的画作,更是生命的画作。
简宁知道,对朱南来说,这本随笔式画册,或许与那副未完成的朱家庭院图,有着同等的意义。
未完成……
朱南在少年时代已有过一次未完成的遗憾,难道这本画册的终局,也是未完成吗?
未完成并不惨烈,却是永远都不可能修补的伤口。
朱南说,相去甚远,就是永远。
朱南说,我们还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多少个……像这本画册上呈现出的,这样的十五年。
简宁头晕目眩,鼻腔酸到极致、双眼痛到极致。
手指一软,画册一页页地快速回翻,哗啦啦纸张脆生生地响,画面倏尔变换,十五年,仿佛走马灯剧场流过,他们的剧场里,尽是彼此。
最后回到第一页,两人俱是初出茅庐的阳光少年。
一瞬间那画面仿佛动了起来,二十五岁的朱南红发飞扬、意气风发,他的白色衬衫领口敞开,露出一条盾牌吊坠项链,他穿着笔直修长的黑色西裤,潇洒霸道地走到他面前,堵住去路,微微低头,痞痞地呲牙一笑,“同学你好,我叫朱南,你叫什么?交个朋友吧。”
简宁目光迷离,伸出手想摸摸他,然而摸到的,却是虚空一片。
简宁难过地痛叫一声,一手支着额头痛哭出声,泪流满面。
那哭声阵阵凄然,撕心裂肺,回荡在寂静的朱家老宅中,让人辗转反侧,心中难安。
简宁哭着将桌上一个抽屉整个拉下来,然后跪在地上,疯了一样地从里面翻捡东西,最后翻出一张巴掌大的硬纸质证明,愣愣地看了一眼后,将那东西撕得粉碎。
那张纸上有简宁和朱南的照片,最上面三个黑色大字:离婚证。
然而现在,它已经被简宁撕成了碎片,再也无法辨识。
简宁呆呆地跪在满地杂物当中,直到门口一声惊讶的叫唤将他叫醒。
“爸爸……你,在干什么?”
简宁红着眼睛,满脸泪痕地扭头,朱思琪又是一震,微微张开嘴。
简宁手背一抹眼泪,站起来招手,“过来,别怕,爸爸……没事。”
朱思琪这才走过去,看着简宁的脸,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我醒来看不到你,我……好害怕,他们说你在这里,就把我送来了。”
简宁抱住他,“别怕,爸爸不会离开你。”
朱思琪仿佛想到了什么,唔地一声开始抽泣。
简宁立刻明白了,道:“父亲也一定不会离开你,要有信心,知道吗?”
朱思琪点点头,继而一边抽泣一边说:“爸爸,那天是我问父亲,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跟我们一起住,我想跟你一起住,父亲就说,等你们旅游回来,应该就可以了。”
简宁恍然,原来那是朱南给儿子希望、也是给自己希望的话;原来,是因为他没有了解清楚,自以为是。他难过地看着儿子,“我知道了,我知道。”
朱思琪又道:“还有,我是真的自己梦到了姑姑,不是父亲让我说的。我刚刚睡觉的时候又梦到她了,她很难过,还哭了,说她看到你这么难过,她很伤心。她还说,要你尽管去过自己想做的事,尽管去追求你的幸福,因为她最高兴的事,就是看到你获得幸福。”
简宁怔住,朱思琪连忙又说:“爸爸,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简宁忙道:“我知道,是真的,是我错怪了你和你父亲,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们……”
朱思琪摇摇头,“没关系,父亲以前也经常说,是他对不起你。”
简宁默然,余光望着桌上的那本画册,心如刀绞。
“思琪,你父亲不喜欢你叫他父亲,喜欢你叫他老爸,你以后都叫他老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