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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有恨(11)

作者:画彩仙灵 阅读记录


旁边围着的咕蛹鼻子可没堵,屎味儿是不存在的,他们以为郁风在修理人,一个个笑出了后槽牙。

这时小卖部老板给打火机加好了汽,他试了试,啪嗒啪嗒,火苗旺旺地窜起来,“小风,好了哈。”他把火机放在玻璃柜上,瞄了一眼新来的小子,问:“诶?小娃儿你是哪家的喔?我咋没见过你?”

“说什么屁话昨天你爹来买过火炮。”许远心想。他敏感地觉察到老板不是记性不好,这会儿是故意的,为了讽刺他来路不正,或者没有家之类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他爸跑掉的时候,也许是他妈杀了他奶奶的时候,也许是他被送给棒棒许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家。当然,也许更早,他出生起就没有过家。他似乎还能回忆起自己出生的样子——一个裸1露的婴儿在野外哇哇大哭,冻的或者饿的。当然他不可能真有这种记忆,只是那个画面老是出现,而且每次出现他都感觉到胸腔里一阵酸麻。

这群人明显是认识的,而且踹他一脚的人看起来就不好惹,眼睛狭长,眼皮耷拉着,露着下三白,脸色苍白,颧骨酡红,嘴唇干裂,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里面是件连黑帽卫衣,帽子正兜在他头上。浑身上下写着“我是街溜子”五个字。(第三个字念gai 一声)

许远知道自己硬刚不过,他扯了下嘴角,抬手放脑袋边敬了个礼。

“对不起。”

扭头问旁边的人:“他叫什么?”

“他叫郁风。”“郁风你都不认识?”旁边的男生嘻嘻哈哈地回答。

“认识了。”许远低声说,然后扭头走了。

拐过小卖部再走几十米就是棒棒许的瓦房,许远趿着凉拖鞋朝那儿去,短短一段路遇上两拨指着他交头接耳的妇女,捂着嘴讲得眉毛眼珠子乱飞。

“死婆娘。”他看了她们一眼,在心里骂了一句。走了几步又骂了一句:“批婆娘。”

他走过她们,但感觉她们的目光一直在背后盯着他,冬风吹来她们戚戚察察的议论声。许远甩了下头,好像又 听不见了。

奶奶死之后,妈妈立即被警察抓走了,那天他家那个凶杀案门口围满了人,许远记得他们每个人都有二十张嘴,酱紫色的两片唇瓣,密密麻麻排列在脸上,把眼睛鼻子都挤没了,开开合合,各说各的,戚戚察察个没完。

许远于是跑到床上,头钻到枕头底下,再把棉被盖在上面。后来睡着了,做了很多令他心悸的梦,当然醒来一个也记不得,只是憋气得慌。他把枕头掀开,听见外面依旧戚戚察察响成一片。

为什么他们说个不停?!

后来出门去看,原来没有一个人,是起风、下雨了,风刮着荒草、雨打着枯叶的声音。

他们乡在山上,乡里营生主要种果树,还常年刮风,窸窸窣窣戚戚察察的声音如影随形。许远听说过一句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时候他明白了他们乡的水土养了一方什么人,他们总是窝在土房后面、树丛里面、灶台边上、河堤底下等等一些地方窸窸窣窣地说个不停,完全和当地的风土融为了一体,他们就是土,他们说的话就是风,刮小风就是两个人在说话,刮大风就是一群人在说话。

左脚“死婆娘”右脚“批婆娘”,许远给自己喊着口令进了门。

“哎,弟弟回来了!”新姐姐还在许远走的时候的那个位置,好像这小半天没有挪过窝一样。

屋里黢黑,许远就着下午的天光看了她一眼,她在角落里整理一蛇皮袋塑料瓶,脚边有一个装着水的白色塑料红桶——本身是红色的,用久了塑料发白,用来洗瓶子的,大多数塑料瓶是空的,有的里面装着液体,她挨个拧开瓶盖,在桶里涮涮,再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踩扁,瓶口用锤子捶扁,再码进一只大竹筐里,回头拉到大废品站卖。

许多于看许远看自己,冲他笑笑,问他去哪儿玩儿了。

许远说放火炮。

许多于问放完了?饿不饿?

许远摇摇头。过了一会儿问许多于,为什么要把塑料瓶码得这样整齐,“都是废品啦。”他潜意识觉得这种井然有序的形态是对“废品”两个字的侮辱和嘲弄。

许多于又笑了,她开玩笑说:“废品怎么了?它们能回收到塑料厂转世投胎,人都不见得可以嘞!”

许多于今年二十出头,在这条街上的一家国营运输公司做清洁工,没有编制,临时的,就图离家近,方便照顾家里。本来她鼓足勇气过完春节和小姐妹结伴去广东找个厂子打工,趁年轻见见世面,多挣几个钱,不过棒棒许把许远带回家后,要求她打消那个念头,她的计划就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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